满唐华彩

满唐华彩 第1173节(1 / 1)

“我要去见田承嗣,与你一起出城。”

“明日出城?”

“不。”严庄道:“今夜就出城。”

话音方落,外面竟有仆从赶来,道:“阿郎,圣人召见……”

“什么?!”

严庄目露惧意,连忙与那使者低声道:“你速速去告诉田承嗣,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我若出事,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番话,听得那使者也有些慌张,转身就想走。

严庄一把将人拉住,道:“从后面走。”

若有可能,他也想一起逃走,可他知道已经走不了了,只能寄望于今夜还能再次过关。

***

见到薛白时,严庄心里稍感踏实了一些,因为堂内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天子就像是半夜无眠,想找人聊聊天。

“朕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长安酒肆,你们高谈阔论,骂李林甫奸佞、谈大唐积弊。”

“是,臣当时年轻识短,让陛下见笑了。”

“当年你助朕攻入洛阳、除掉安禄山,朕问你为何,你说你辅佐安禄山造反是为了改变世道,结果发现错了。这是真话吗?”

“回陛下,是真话。”

薛白道:“但如今变了。”

严庄微微一滞,预感到不妙,继续遮掩,应道:“臣变迟钝了,也变懒了。”

薛白深深看着他,道:“朕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反抗不公,渐渐看明白了,你是出于自私而已。”

“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好不容易平定了天下,有人想着造福人民,你想的是牟一己之利,故而才迫害忠良,煽动士卒闹事,不是吗?”

“臣惶恐,臣不知这些传言是何处来的,臣一直恪守……”

“还敢狡辩?!”

薛白突然喝了一句,当即有禁卫推门而入,且把裴奰也提了上来。

“严庄小人!”

裴奰一进来便对严庄大骂不已。

“陛下面前你还敢否认?!若非你狼子野心,设计于我,我岂能至此地步,厚颜无耻的乞食奴、婢生子,你这等小人竟也能忝居高位,祸害生黎!”

他大概也知自己难逃一死了,干脆一逞口舌之快,骂得颇狠。

严庄拜倒在薛白面前,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裴奰指证完成,薛白问道:“严庄,你认罪吗?”

“裴奰冤枉臣,恳请陛下明鉴。”

“陛下,罪臣有证据。”裴奰道:“他侵吞叛军的缴获,收买将领,结交胡人,种种恶行,臣皆有罪证,他逃不掉!”

严庄依旧不肯认罪,还反问道:“裴奰,你冤枉了颜杲卿,还要构陷我,意在何为?”

裴奰大怒,忽道:“陛下,严庄不肯认罪,必是为拖延时间……他结交了叛军要造反,臣请斩杀了他震慑河北诸将。”

严庄脸色微变,连忙俯下头去,道:“清者自清。”

薛白愈觉失望,挥挥手,吩咐将他们拖下去。

之所以见严庄,薛白并不是需要他的口供,只是念在他出身微寒,本该支持新政,想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

但既然严庄想拖延,薛白也大可等着看看,那些河北降将们是不是真的还敢再反一次。

***

次日,范阳官员听闻天子拿下了严庄,顿感风声鹤唳,深怕逼反了河北将领。薛白却是不以为意,再次微服出巡,去见了杜甫。

杜甫任河北提兴学事司,在范阳城中自有偌大官署,可他空闲时却也会跑到城外亲自教导一些寒贫人家的子弟,作为一种上行下效的引导。

久而久之,人们便在燕郊盖了个草堂供他们教学,名为“浣花草堂”。

薛白微服而来,也没惊动旁人,这日与杜甫坐在草堂中,谈的便是严庄之事。

“严庄虽受过出身贫寒的苦,却没想过庇护世人不再同样受苦,可见此同情之心并非人人生而有之,需靠教导而来啊。”杜甫感慨道。

薛白笑了笑,道:“杜子美这是教书教出经验了。”

杜甫忽眉头一拧,道:“发生了这等大事,陛下如何还出城来?万一严庄的同党兵变,岂不危险?”

“你久在范阳,说说哪些人是严庄的同党?哪些人又会兵变?”

“自是那些跋扈将领、内附胡人。”杜甫道,“河北情势之复杂,便复杂在这些动不动便要拔刀相向的桀骜不驯者身上。”

“那朕便看看,他们敢不敢对朕拔刀相向。”

杜甫依旧不安,踌躇地要尽快送薛白入城。

薛白则安之若素,捧着茶喝着。

他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是有些失望的,严庄之事让他意识到,在现今的大唐,并没有那么多人像他一样想改变阶级之间的巨大差距。

那些庶族、寒门拼了命地反抗,并不是为了改变这世道,而是为了成为高门世族,转过头来欺凌他人。

这让他感到想要达成的理想遥不可及,改变来改变去,终究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想着这些,薛白的目光向窗外看去,见到一个年轻人正捧着书,在教一群衣裳褴褛的孩子们读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琅琅的书声传来,薛白放下茶杯,问道:“那莫非是降将张忠志的儿子?”

杜甫讶道:“陛下竟识得他?”

薛白顿觉欣慰,莞尔道:“终究是子美兄改变了大唐。”

第611章 一波又起

“叮叮当当”的声响中,狱卒苗大壮晃着手里的钥匙,将押着的中年男子推进牢房里。

“老实待着吧你!”

苗大壮锁上门,转身正要走开,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命令。

“慢着。”

那声音不响,却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苗大壮转过身,不耐烦道:“有甚鸟事?”

“你知道我是谁吗?”

“狗贼,你是我儿。”苗大壮啐了一口,“我管你他娘是谁。”

“我是严庄。”

“管你是盐装糖装,在我这,你怎么装都没用。”

苗大壮骂骂咧咧,往木栅上又踹了一脚,却见那中年男子端坐在茅草堆上自有一股处变不惊的态度,这是他在以前的囚犯身上从来没看到过的。

他揉了揉眼,仔细一瞧,暗忖这是官气啊。

严庄不急不徐又道:“你不妨去打听一下,我曾两次造反,扶立过两个皇帝,包括当今天子。如今你我有缘,我可送你一场富贵。”

“富贵?”苗大壮不当一回事,“鬼才信你。”

“你的气运到了,大富大贵指日可待。”

苗大壮懒得多理会这囚犯,直接就走掉了。

严庄眼神里浮过思虑之色,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假寐,维持着高官贵人的风范。

也不知过了多久,牢顶的小气口终于透出光亮来,终于,那狱卒带着叮当作响的钥匙声来了。

“还真是严公。”

苗大壮语气稍微敬重了些,却还有带着傲慢之色,道:“可惜了,严公你成了牢囚,还能给我带来甚富贵?”

严庄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再来,淡淡道:“你来找你的富贵,我给你指一条路。”

“哈?”

“你到城北丁旺赌坊,找张掌柜,问他‘是否想知道严庄说了什么’,之后,他每问一句话,你便向他收十贯钱。”

苗大壮当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问道:“真的?”

严庄淡淡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这还用问吗。

苗大壮不自觉地搓着手掌,暴露了他对这份钱财十分动心。

可他也有一股小人物的精明劲,嘴上却道:“不对,你想害我哩。替你带话,可是犯大唐律的事。”

严庄闭目不答,一副笃定的模样。

苗大壮眼珠转动,自思量了一会,嘴里说着“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便大步走掉了。

严庄睁开眼,看着那离去的脚步愈到后面愈快,心知苗大壮一定会替他带话。

那丁旺赌坊乃是燕军降将张忠志开的,张忠志投降之后,把三个儿子都送到了范阳府学为人质,但却在平卢广纳姬妾,又生了许多子女,连私下让人开赌场都是起名“丁旺”,隐隐透露出有可能与朝廷反目之心。

严庄手里有不少张忠志的把柄,如今他落了狱,张忠志必然关注事态的发展,一点小钱肯定是愿意花的。

果不其然,就在当天夜里,苗大壮又回来了,神态已然完全不同,抑制不住的眉飞色舞。

“好嘛,严公你还真有些能耐,张掌柜让我来问你几句话。”

严庄道:“这不过是些小钱,我说了,你将要有大富贵。”

“我就爱赚小钱,不求大富贵。”苗大壮道:“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说有的没的。”

“好。”

严庄心中微哂,老老实实答了,一二日内,他便助苗大壮赚到了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