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短暂踟蹰片刻,自后殿再度折回,沿着殿外廊下一路走去,忽而听见前方转角处,传来轻轻的足音。 景涟抬首。 一张苍白平淡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景涟微怔,旋即行礼:“二姐。” 来人身着石青色衣裙,发间只用银饰、青玉点缀,简朴低调到了极点,眉眼间却自有超然气韵。 皇帝的女儿不多,因此无论得宠与否,绝不会过得拮据。 来人的妆扮却比宫人还要素淡。 或许是因为她醉心修道的缘故。 永思公主平静还礼:“五妹。” “回京之后,还没来得及拜会二姐。” 永思公主淡然道:“你的心意我收到了,登门与否并不重要。” 景涟知道这位姐姐从来就是这个脾气,并不多想,道:“二姐怎么出来了?” 永思公主道:“殿内太吵,出来吹风。” 言尽于此,景涟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她朝永思公主颔首,正准备先行告辞离去,忽的听见永思公主低低问了声:“你……” 景涟没有听清,疑惑道:“什么?” 永思公主顿了顿,摇头道:“无事,父皇已经回福宁殿了吗?” 景涟点头。 永思公主垂眼,不再多言。 景涟微觉古怪,但她与永思公主并不太亲近,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大殿外两侧,人影摇曳,三五参差,显然殿内出来醒酒吹风的人不在少数。 两侧暖阁、后方围房,亦是灯火明亮,人影憧憧。 景涟目不斜视,先去供女眷休憩的围房中看过半醉的丹阳县主,回到屏风后,再度落座。 皇帝离席,殿中众人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气氛也更加松快。 楚王和程愔肩并肩坐在一处,怀里抱着襁褓中的景杨,朝景涟大力招手:“快过来看,他要哭了!” 话音未落,景杨已经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被淹没在舞乐声中,程愔和楚王手忙脚乱地拍拍孩子,就要把襁褓塞给奶娘。 景涟张望片刻,挤到程愔身边坐下:“给我抱抱?” 楚王忙不迭地把襁褓塞过去。 凭心而论,即使不提景涟对楚王夫妇的偏心,在景涟眼里,皇孙中生的最好看的一个也当属景杨。 哪怕还是个襁褓中嚎哭的婴儿,也依然能看出,这孩子天然取中父母脸上最出众的部分,更与丽妃有三分相似。 丽妃以丽为封号,年轻时姿容堪称卓绝。 听见孙子的哭声,丽妃急忙别过头来:“怎么哭了?怎么哭了?” 丽妃身边的嬷嬷连忙过来查看。 景涟正抱着嚎啕婴儿手足无措,哭声响亮无休无止,景涟被他哭得头皮发麻,连忙转手递给嬷嬷。 嬷嬷抱着哭嚎不休的皇孙,哄劝着回丽妃身边去了。 听着那哭声渐渐低下去,最后平息,景涟和楚王夫妇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怪吓人的。”景涟拍拍胸口。 楚王说:“可不是,哭起来就不停,半夜里跟鬼哭……” 啪的一声,程愔捂住他的嘴:“说什么呢!晦气!” 楚王反应过来,讪讪道:“跟狼嚎一样。” 景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程愔朝景涟耳畔凑了凑,低声道:“对了,那件事有点眉目了。” 景涟起初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 程愔点头,起身拉了景涟一把:“陪我出去吹吹风,细说。” 二人相携离去。 裴含绎收回目光,平静地低头喝了口清茶。 旋即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殿后一排空置的围房早已经收拾布置出来,用于安置醉酒者。早在皇帝尚未离开前,信国公夫人便已酒力不支,先行由宫人扶出去歇息了。 裴含绎来到裴夫人所在的围房前。 惟勤殿宫人守在门口,无声无息替裴含绎开了门,又道:“信国公方才来了。” 今日宫宴,主要是皇家欢宴,唯有朝中地位极高的一些重臣有资格参与,信国公自然在其中。 于情于理,即使信国公夫妇感情再不协,也依旧是夫妇,既然裴夫人没有阻拦,守门的宫人自然也不会硬要拦住信国公不得入内。 裴含绎微微点头,走进房中。 围房中摆着一扇屏风,将房间分出内外。 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听见了足音,房中人却也没有迎出来,对于一向谨慎守礼的信国公夫妇二人来说,这是极少见的情形。 裴夫人满脸是泪。 她的眼眶已经红肿,泪水源源不断从颊边滴落,没有发出丝毫泣音,只是在无声地落泪。 “我好糊涂。”望见裴含绎,她甚至也没有起身,只是茫然地哽咽,“如果我没有离京,每年入宫觐见,说不定早发现端倪,说不定……” 她双手掩面,说不下去,只剩哽咽。 信国公裴颖轻轻拍着妻子的背,倒还算镇定。 他朝裴含绎投去询问的目光,眼底惊疑之色难以作假。 还不等裴含绎说话,裴夫人就开口了。 “不是假的。”她哭泣道,“我看清了她手腕上那条手链,的的确确是……旁的能作假,那条链子普天之下不会再有第三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