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走了,她再把她送出去。 墓碑上只刻着崔韵时的名字,而不是什么谢家妇,这块土地也只是世间的一片土,就算谢家将它划作自家祖坟,它也不属于任何人。 谢流忱站在人群的后面,点点头,同意了井慧文的要求。 按照惯例,井慧文在坛上盖了一块红布,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空棺中。 谢流忱远远站着,看着这一幕,恍惚间看见一个新娘子盖上红盖头,一步步地被人抬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棺盖合拢,她入土为安。 天也压下来,把他关在外面。 生死与阴阳的界限,原来是这样。 —— 送葬那日之后,裴若望很注意谢流忱的状况,但他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一切都风平浪静,仿佛他已经看开。 可裴若望对人的感情的把握异常精准,而且他太了解谢流忱,他始终觉得这事永远过不去完不了。 迟早有一日,谢流忱会再次崩溃。 在崔韵时下葬的半年后,谢流忱突然登门,带来大量维持裴若望容貌的丸药,足够他吃上十年。 他还带上了元若,告诉裴若望,从今往后,会由元若来给他制作这种丸药。 以防万一,他还将这种蛊的炮制方法写下交给裴若望,他可以找除他们之外的人制作,永远在陆盈章面前保持现在的容颜。 裴若望顿时警惕起来。 若不是谢流忱不会死,裴若望都要以为他要去寻死了。 他想了想,觉得他大概是要暂离京城这个伤心地。 但以他对谢流忱的了解,他也不是会逃避痛苦的人,而是紧抓着痛苦不放的人。 因为那痛苦曾给他带来希望和喜悦。 “不管你娘你家人如何看你,我和盈章都在乎你。” 裴若望不太自然地拍拍他的肩:“没有你,我过不上如今的日子,于我而言,你是个好人。” 他实在不太习惯对人说中听的好话,别扭极了。 “不管去哪,你记得别去水边,离那里远点,出了事没人知道,你只能在水里死去活来。” “好。” 裴若望送走他后,没过几日,陆盈章带回谢流忱向皇帝请求辞官的消息。 皇帝没有准许,但恐他哀思过甚,准许他休假半年,半年后回来继续做他的官。 谢流忱就此了无音讯,不知去了哪里。 裴若望想,他们总是会再见到谢流忱的,等崔韵时忌日那一天,他一定会回来祭拜。 但是半年过去,到了忌日,谢流忱却没有出现。 又过了一个月,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于是明仪郡主和谢澄言开始找他。 最后查到他根本没有出京城,也根本没有在京城生活过的痕迹。 谢澄言找上门来,问他知不知晓谢流忱的去向,裴若望这才知道,他真的失踪了。 裴若望:“他怎么会出事,他……” 不对,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大骇。 他敷衍了一下谢澄言,赶紧跑去谢家墓地挖坟。 时间过得太久,他已经看不出这一块有没有被人再次开启过的痕迹。 为了保守谢流忱的秘密,他只能独自挖坟,累得半死。 好不容易挖到棺材,他平稳一下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慢慢掀开棺材。 棺中除了一只小小的,盖着红布的骨灰坛,还有一具身裹雪衣的……人。 那或许还能称之为人。 那身原本华美的衣裳已腐朽成破烂不堪的模样。 曾经同样精致的皮囊也褪去所有风华和光采,一张人皮紧紧裹着骨架,再不剩一点曾经为人称道赞叹的美丽。 裴若望虽已对自己将会看到的景象有了心理准备,可等到真正目睹的时候,仍是骇然至极。 谢流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却依旧活着。 他还在呼吸,就在三尺黄土之下,被封死的棺材之中。 红颜蛊到底是种祝福,还是诅咒。 它让人永远都有重来的机会,它也让人的痛苦持续到性命终结的那一刻。 日光乍现,那骷髅一般的人动了动。 裴若望喊他一声,将准备好的食水送上去:“吃吧,你何苦啊。” 活生生把自己埋在地里,挨饿到死,死了又活,饿着自己大半年。 他很想打谢流忱一拳,把他打醒,骂道:“你爹给你种下红颜蛊,是想让你平安康健,无病无灾,你爹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要多难受。我跑来挖你我看到这个样子我要做多久噩梦,你要吓死我啊?” 人皮骷髅又不动了,他的喉咙发出一串嘶哑的声音:“我想下去见她,我想去向她赔罪,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的她……” 裴若望拿水擦他干裂得像块白泥的嘴唇:“何必呢,你又死不了。” 谢流忱忽然大哭:“是啊,我死不掉,我怎么都死不掉。” 裴若望听他发出熟悉的声音,却实在没法把这瘦骨嶙峋的人和那位刚入学就以美貌轰动整个国子监的老友联系在一起。 他干脆用上力气,想把谢流忱强行带出来。 谢流忱不肯,死死巴在里面不愿意走。 裴若望把铲子往旁边一踹,气得骂道:“她才不想见到你,她最讨厌你了,你赶紧出来,别打扰她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