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绪宁在履行一个妻子的义务。 而他周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夜晚是属于失意者的。 凌晨三点半,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邂逅酒吧。 邱哥点了烧烤犒劳大家,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酒吧外的露天卡座上,辛香料混着酒味,肆意在空气中弥漫。 周岑没什么胃口,坐在角落里喝闷酒。 烤串的竹签被很随意丢在桌面上,一根又一根,他忽然想到,自己从来没跟贺敬珩一起吃过烧烤——那家伙也不知是有什么毛病,不肯碰穿成串的食物。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乐队的贝斯手便提着酒瓶、一脸醉态来找他搭话:“刚才来找你的那个朋友挺酷啊,是富二代吧?看他那块表,可值不少钱!” 周岑闷闷地“嗯”了声:“认识十多年了,算是……发小。” 打着“热爱”旗号聚集在一起的一群年轻人,性格各异,也鱼龙混杂,周岑并不喜欢这个成天嘴巴里跑火车的小哥,平时也有意保持距离,但架不住人家有意八卦有钱人的生活:“他女朋友也挺漂亮的——是女朋友吧?” 周岑没吭声。 抿了口酒,才沉沉出声:“是他老婆。” 贝斯手大惊:“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好男人啊!” 两人的交谈很快吸引来了其他人的加入: “那些富二代公子哥全都一个样,怎么可能身边就一个女人?能这么早结婚,肯定是那小姑娘厉害!不过,再厉害也不是我的菜,我还是喜欢那种前凸后翘的网红脸……” “我就喜欢那种甜美可爱的女孩子,含糖量高,笑起来特别甜,洋娃娃似的,而且那么小一只,也好睡。” “好睡不好睡,这怎么说?” “紧啊!” “是不是健身的哥们都喜欢找那种小姑娘?搞着爽?想想也是,一碰就哭,能不爽吗?” 污言秽语灌入周岑的耳朵。 他紧了紧拳头,指着其中笑最欢的贝斯手:“你嘴巴放干净点!” 谁料,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家伙像炮仗似的炸了起来:“草,我就说两句大实话怎么了?难道说错了吗?那种小姑娘搞起来就是爽啊!你小子要是搞过,保准也这么说!” 周岑至今还记得,浑身血液翻涌上来的感觉,借着酒劲,他想都没想,直接上前推了贝斯手一把。 说到底,他与那些家伙不是一路人。 有了引燃的导火索,立刻就有人开始拱火:“周岑你这么激动干嘛,你是不是惦记着人家老婆?” “我刚刚就想问,你的好朋友大老远过来玩,你躲什么……” “我他妈早就看你小子不顺眼了!成天装清高给谁看呢?你搞清楚状况!我们是带着你混啊,愿意唱你写的歌,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不服气就滚啊,我们又不是没有主唱,你算个屁!” 争吵声、咒骂声、打砸声纷纷响起,场面一度混乱。 直到邱哥推门出来吼了两嗓子:“打什么!我明天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松手!都给我滚回去睡觉!” 吼完,他又叫住周岑:“你,留在店里休息。” 和那帮人打交道这么久,邱哥很清楚,但凡周岑今晚落了单,免不了被他们联手修理一顿。 周岑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珠,冲邱哥点点头,算是道谢。 * 那一晚,周岑在邂逅酒吧的卡座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那座名为“家”的高塔迟早会塌,他甚至有预感,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 但是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颓丧,这么狼狈。 幸好那个时候,他用蹩脚的理由拒绝了阮绪宁,要不然,她现在一定会比自己更难过…… 他们会分手。 他们说不定连朋友都没得做。 幸好啊。 想到那个小姑娘,冷掉的心稍稍有了一丝暖意。 正如此时此刻。 伴随着颠簸幅度的减轻,耳边响起了机组广播:“亲爱的旅客朋友,飞机目前正处于平稳飞行状态,在接下来的飞行时间里,我们机组人员将竭诚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调整好头等舱沙发的靠背角度,周岑看着窗外的云海出神,见他并没有休息,一位空乘人员迟疑着上前与他打招呼:“周先生……” 他扭过头,迅速调整好微表情,挂上职业笑容。 对方满眼都是欣喜:“我是你的粉丝,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得到了周岑的应允,她立刻递上三本软皮笔记本,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机组的另外两位同事也很喜欢你……” 彼时,过道对面的年轻女乘客也认出了他。 压低声音的轻呼过后,当即解下手提包上的丝巾递过来:“周岑,周岑!飞机落地的时候,我们可以合影吗?我也很喜欢你!上次你出席隆江中心的活动,我和闺蜜还特意开车去看了!啊啊啊,你比电视上看起来还要帅!” 周岑礼貌地冲她、冲她们点头,微笑。 机械地签着自己的名字,一个又一个,明明应该是很充实的行程,却让他感到无比空虚。 就像窗外的云。 飘着。 落不了地。 运气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 不知借了哪里吹来的一股好风,他误打误撞在娱乐圈站稳了脚跟,网络上如潮的好评、粉丝们疯狂的示爱、银行卡里令人安心的余额,周岑拥有得越来越多。 他笃信自己也越来越值得被喜欢。 但是,那么多、那么多喜欢他的人里面……怎么突然就少了那个曾经一直注视着他的小姑娘呢? 这个问题,一度将他折磨到近乎疯魔。 最后,他说服自己去向阮绪宁求证:她没有不喜欢他,与贺敬珩在一起,只是妥协之举。 她最喜欢的,永远都是他。 * 回洛州参加校友聚会之前,周岑确实只是这样想。 然而他很快发现,阮绪宁的心思,早已扑在了贺敬珩身上。 凭,什,么。 他像是无能狂怒的恶毒皇后,只能一遍又一遍站在魔镜前叫嚣:告诉我,宁宁最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是贺敬珩。 是贺敬珩。 每一次质问,都能听见清晰且笃定的答案。 而昔日好朋友所表现出的“恃宠而骄”,封死了自己所有体面的退路。 他再度变得颓丧且狼狈。 甚至用一种令人不齿的方式,想要窥探有关他们的一切:住进茂华公馆的那一晚,他偷偷听了隔壁房间的动静。 其实并不清晰。 只是他很清楚,夫妻会在晚上做点什么。 是自讨没趣也是自我惩罚。 抠弄墙纸的指尖不小心碰落了装饰画,闷响过后,他终于回神。 冰凉坚硬的墙壁并没有阻断那阴暗、见不得光的念头:那么,至少在阮绪宁心里留下自己的位置,不能让贺敬珩独占她全部的爱。 毒苹果在阴雨天疯长。 毒苹果长成了钻戒的形状。 周岑知道,那份看似用心的礼物,并非出于纯粹的爱意——它是毒药,只要将手指穿过戒圈,就会一点点侵蚀他的公主。 即便如此,还是要做。 周岑一边厌恶自己,一边变本加厉,最后,却只得到了阮绪宁一次比一次更加坚定的拒绝。 以及,贺敬珩满含愤怒的一拳。 她没有吃下毒苹果。 她也没有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周岑后知后觉,这也许就是自己被阮绪宁深深吸引的原因:她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一旦认定一件事,比任何人都坚定。 她已经认定了贺敬珩,就不会再看别的风景。 而与贺敬珩之间的竞争,自很多年前他亲口说出那句“不喜欢太乖的”时,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 *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顺利抵达目的地,请检查您的随身物品是否遗漏,尤其是手机、钱包、证件等重要物品,感谢您在飞行过程中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空乘广播结束后,周岑终是缓过神来。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新戴上渔夫帽和口罩,低头解除了手机飞行模式。 除了乔姐发来的工作对接外,还有贺敬珩发来的消息。 周岑动了动指尖,先点开了后者。 贺敬珩:[图片] 贺敬珩:昨天在国耀篮球场拍的照片。 目光抬高寸许,他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画面里的三个人还有曾经的影子,却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关系。 背景还是熟悉的景色。 阮绪宁站在两人中间笑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