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愤怒不甘的嘶吼,灰败之王唐璜被抛回了地狱。
而拥有了昔日神明三分之一权柄的江酒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低声道:
“我对你们,对整个宏观世界说话。”
万物顺从她的意志,将她的声音传递出去,自这片无垠虚空扩散向整个宏观世界,每一颗恒星都成为了波纹传递的中转站,就像在随手弹奏群星,于是所有目睹了这场狂宴,受困于冻结时空的生灵同时听到了江酒的声音。
他们不安,恐怖,或许还有极少一部分生灵心怀愤怒与扭曲的憎恨。
但无论如何,他们终究只能等待着神明为他们降下审判。
而神明却忽然轻笑起来。
“你们总是如此愚蠢。”
“是群体的混沌和无意识也好,是乌合之众也罢,既然你们都选择保持沉默……那就像这样继续沉默下去吧,沉默着一步步走向灭亡。”
“我不会审判你们,”重获新生的神明宣告道,“但会有其他人会来审判你们。”
她眯起眼,似乎是借用神明的权柄看到了不远后的未来,于是她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向整个宏观世界作出预言:
“我嗅到了灭亡的味道,在背叛与牢狱、孤岛与神甫之后,我看到群星渐次熄灭,群星的暗面睁开空洞的眼睛,我看到复仇者带来了硝烟与战火,混乱与痛苦,我听到祂说……”
“神明已死!”
江酒的声音忽地提高:
“——这便是你们将要迎来的结局。”
如果不是仍受困于冻结时空中,听到神明预言的生灵们或许会立刻纷乱起来吧,可能有如丧考妣的,有恐慌不知所措的,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
但如今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整个宏观世界都还被一片诡异的静谧所笼罩,直到江酒收回了权柄,还给他们自由。
“当然,”江酒微笑着随口补充,“我没有抹掉你们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有人不希望我那么做。”
“你们真该感激涕零啊——为神明的慈悲。”
她说完,随手切断了整个宏观世界对于无垠虚空的所有观测手段。
然后,不顾立刻乱成了一锅粥的外界,江酒转过神去,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如今还留在战场中的魔女们身上。
诡秘、欢欣、静谧、学者、混乱、可能性……以及不少她曾在魔女茶会结识的,被她用各种手段骗取了信任的大魔女。
从魔女小姐将昔日神明的三分之一权柄移交给她之后,战场被封闭,高位存在们被冻结被江酒逐个审判,而这些魔女则都不约而同选择待在战场中,如今也尚未离开。
江酒看向那些魔女,沉默,正在犹豫该说什么,可她还没开口,可能性魔女犹格索托斯便拖着她那头长得出奇的灰色长发向江酒走来。
“神明?昔日那位存世神明的三分之一权柄?”
她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如今浑身都笼罩着淡金色光辉的江酒,却又很快托着下巴远离江酒。
“原来是这样啊,”泡泡意味深长地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我早该看出来的。”
在江酒疑惑的注视下,身形娇小的灰发魔女稍微整理了下身上宽大的斗篷,接着她便向江酒告别:
“亲爱的新生神明大人,在不久之后,我会再过去拜访您的,还请那时候做好准备……”
她从斗篷的兜帽下露出一闪而逝奇妙的神色,接着轻声对江酒说:
“——做好迎接旧日重现的准备吧。”
“?”
江酒不明白可能性魔女到底在说什么,但还没等她发问,可能性魔女的身形便忽地在她眼前消失了。
犹格索托斯离开了战场。
在她之后前来觐见神明的是静谧魔女。
潘多拉依旧穿着那件女仆裙,相比于可能性魔女她显得更熟稔一些,但不知为何,就像谜语人症状已经在这群大魔女中间传播开一样,潘多拉也开始对江酒含混其词。
“我在酒吧等缄默……和你。”
她眼神闪躲地对江酒说:
“至于我……就先回去了。”
于是潘多拉也离开了。
混乱魔女接替她来到了江酒面前,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究极乐子人此刻满脸笑容,就像见到了天底下最好玩的乐子。
“怪不得呀怪不得!”奈亚拉托提普鼓掌道,“怪不得缄默会爱上你!”
她迅速凑近江酒又迅速离开,如蜻蜓点水般,她端详江酒的面孔,目光贪婪得像毒蛇的吻,轻柔却致命。
“怎么办呢?”
奈亚幽幽地问江酒:
“就连我……好像也爱上你了呢,神明大人。”
但她的声音像她的视线,她的身影像她的声音。
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
混乱魔女的身影消散在江酒面前,欢欣魔女面无表情地出现了。
她的真名是白秋水。
她盯着江酒,一句话也不说,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略显疲惫地转过头,把视线落在旁边空处。
“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陪我看电影,你一定要记住,江酒,无论如何都要记住。”
欢欣魔女这样没头没脑地向江酒抛出了这句话,甚至没等江酒接住就像前几位魔女那样离开这片战场了。
这几位大魔女的接连的暧昧态度让江酒有些摸不着头脑,她难得在和女孩子的相处中感到了茫然——可这茫然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很快她就忽然感觉到有人悄悄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是学者魔女。
她把脸埋在江酒背上,像平日里那样一言不发,却少有地用了更加直接的方式,以肢体接触表达了她如今的感情与情绪。
但很快的,学者魔女也像其他大魔女一样消失了。
她为江酒留下了短暂的温暖与柔软的触感,而将这些印象全都洗刷干净的则是唯一还停留在战场中的诡秘魔女。
像阵刺骨的北风。
戴着那枚单片眼镜的少女悄然出现在江酒身旁,对她说:
“我明白了。”
她只给江酒留下了如此简短如此仓促的四个字,便化作一团火焰离开了。
“……”
江酒忽然觉得她像是做了场梦,太荒谬太虚幻,不然她怎么会莫名其妙与整个宏观世界为敌,莫名其妙成为神明,莫名其妙被大魔女们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既然是梦的话,睁开眼应该就能醒过来吧?
这么想着,江酒无奈地闭上眼,接着又缓缓把眼睁开。
于是她看到了魔女小姐。
在无垠的虚空中,在纯黑的底色中,在斑斓而灿烂的星海中,身穿白裙的魔女小姐悬浮在她面前,对她露出朦胧的笑。
“江酒。”
她听到魔女小姐轻声呼唤她。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抓住魔女小姐向她伸来的手。
于是十指相扣。
在这片不存在重力,不存在任何声音,不存在任何其他人的无垠虚空中,她们像两条游**在深海里的鱼,如此安静地触碰在一起。
是双手,是唇瓣,是心跳。
她们无声相拥。
热烈的感情如火般烧灼,江酒与魔女小姐几乎融化在了一起,她们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彼此的痛苦与欢乐,须臾忽然就被拉长到了永恒,就像世界末日快要到了,这对世上唯一存在的情人要相拥着迎来毁灭。
魔女小姐忽然哭了。
江酒以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珠,送进口中品尝。
是甜的么?
她不知道,她只是揽着魔女小姐,就像当初她们俩坐在酒吧楼顶天台上吹着风,看着黑夜缓缓褪色,明媚的清晨阳光撕裂地平线,照亮整个世界。
直到许久之后,许久之后魔女小姐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问她:
“江酒,我们回家好不好?”
江酒攥紧魔女小姐的手,垂着眸,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答:
“好,我们回家。”
……
“于是,公主与王子回到属于她们俩的小窝,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身披白大褂的金发少女停下笔,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把面前的稿子拿起来,从头读了一遍以确认没有出错。
但不知为何,虽然这篇童话故事已经迎来了大团圆结局,金发少女却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是她又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想到到底该怎么修改。
她重新拿起笔,写:
“谁杀死了知更鸟?”
“是谁杀死了昔日那位存世神明?”
“谁窃取了神明的权柄?”
“谁将神明的尸体分食?”
“谁埋葬了神明?”
“谁把神明的坟墓掘开?”
“谁把神明的心脏在春天种下去?”
“谁收获了神明的新生?”
“谁导演了一切?”
“谁又是最后的赢家?”
“谁在痛哭?谁在大笑?谁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编造蹩脚的歌谣?谁为神明的新生献上礼炮?谁又将亲手操办神明陨落的仪式?谁为神明祷告?”
“却无人知晓。”
这下金发少女终于心满意足了,她又为这首童谣后添上未完待续的字样,起身,似乎是准备离开书桌去做什么事。
但在离开之前,她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她再度拿起笔,在稿纸最下面留下了她的笔名。
——[基督山伯爵]。
[第九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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