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灵主

第六卷 第二十五章 一曲远南思(1 / 1)

回去之后,两人皆发现小白与金池处的不错,居然还有说有笑起来。 金池也算是正正式式的见了他们一回。 对此,两人也不理论,皆为明天之事做准备。 当天晚上,星言便将残谱续全了。 这曲子,并非当世盛传的名曲,所以倾绝知是琴谱,却不知是何曲。 而星言细看了残谱之后,便已经分明。

这一曲,星言自小便练过,曲名九晚清lou,听说是先祖所作。 也是家中凡有操琴的子弟必习的一曲。 到了坚这一代,坚对琴艺无好,却也让星言操习。 星言轻轻拨弄琴弦,却因这音律,渐渐被带回到自家先祖的过去。 宗谱里对嫡支各人皆有记录,但因人数众多,皆是廖廖数语。 对云光的记载,只有数个字,忠勇性宽,便是他留给后人的所有关于他的记录。 并未提过他好琴,但他却在自己的墓门上,撰上此曲。

九晚清lou,共分九章,说的是绛州最为有名的九处景致。 分别是,平川走马,芳园啼飞,枯涧高松,绿桥引柳,凤台落日,初阳望月,龙禁横波,绵顶吹霞,汤山暖雾。 以推,捻,挑,拨等指法,音出由高转沉,由急转缓,将听者带入绛州这西南交汇,美景横生之所。

曲至半,渐如呜咽,淡淡轻愁,如泣如诉。 九晚清lou,九景重现,山水之中,才是恒乐。 原来先祖云光,一生忠武,策马扬鞭,征战杀戮。 但功名荣华。 至终不及这九晚清lou。 长眠暖雾景下,是他最终归属。 这曲是否为他所做,已经无证可考,但却并未广泛流传,定是因弹者从未习于众人前。 琴,没有知音,便付诸高山流水。 以此悦舒己心,托负心意。

先祖云光。 一生跟随缀锦开国之君,戎马半生。 归老之际,选在绛州,将自己长眠之地,选在汤山暖雾之间,也许那里,才是他所追求的自由永生之所。 这曲并不难。 对技法地要求只是普通。 但这曲中淡淡无奈,静漠水音,需要操者之心,与之同悟,方可掠出。

星言以往,凭一股好胜之心,习琴只求高技。 完美绚技,曲调转速快而悠绵。 从未刻意体味其中意味。 但今日一奏,却在不觉之间,回到光影明灭的从前。 将他带回到百多年的过去,脑中不再计较指法,指尖随心而发,却奏出人间绝响。 以至他曲罢。 外面竟然静谧无声,似连风,都无语凝噎。 琴只是普通的琴,还是当日在市里随意买的,音色只是平常,却令人神魂飘飞。

倾绝静静立在院内,一时也有些恍惚。 今天白天,他还说与星言,皆无琴心。 但是现在,他却感觉。 心思邈远。 心志清澄。 对那从未见过的墨虚云光,竟然生出一种难解的情怀。 但这种恍惚只是短暂。 他深知自己所要走地路。 他知道,此时远不是他高山流水的时候,他地方向,自去年中秋围场开始,已经坚定不移。

而这一曲绝佳之音,已经让他明了,如何打开那扇已经封闭上百年的石门。 云光果然并非一般庸人,当初建冢之时,可能那里尚不是湖。 深掘地下,发现有暗流,不能再深入掩埋。 堆高封土,只会引来盗贼。 但他实在喜爱这里,便打风水常规,索性就此于上面覆泥引水,形成湖泊。 墓夹于其中,便是宁静非常的好地方。

但他在门外撰曲,当然不是为了陪自己长眠,而是要给人看的。 哪有人长眠之后,还愿意引来人来看门上的曲。 除非,他是要等人进去!等人进去?!他将墓建的这么隐蔽,如何得入?又在等谁?但他已经有所了悟了。 他想着,忽然唇边,带出一丝笑意。

星言抬眼看着慢慢踱入的倾绝,此时金池在隔壁房里与小白闲话。 倾绝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开口:“墨虚亦一生都没有入仕,必是爱些风雅之物,不屑俗流。 我之前查访得知,亦是云光第七子,却是被他父亲,最为放纵的一个。 ”

“我还会一曲,而且只有墨虚家的人才会。 ”星言淡淡含笑,一曲终了,他也明白了。 云光墓门撰曲,是在等待他的知音。 而他的知音,比他晚生几十年,却是他的血亲。 父子缘份之上,更加朋友情谊,人生最大的快慰。

“室内定有通管密点,连通地面。 风入出弦音,虽然云光已死,但这静室却依旧是他的耳目。 一曲得入,石门洞开!看来留着你,实在是正确地选择。 ”倾绝微微一笑:“亦所驭之物,必是可挟风带气的生灵。 一室之内,定有双尸。 ”

“我听人说,驭者身死,灵魂不入黄泉。 在九幽之下,等待召唤。 ”星言十指轻压琴面,声音微微喑哑:“你想驭死灵?而聚灵咒,便是通往幽冥的桥梁。 ”

“你要反悔?”倾绝眉间含笑,眼神却是淡定,面容如常,静静看他。

“我不知我今日帮你,是对是错。 ”星言低语:“初次在凌佩明陵,你眼中有贪,心中有恨。 但对你的意图,我尚能揣摩。 不过现在你没有,因为没有,倒更让我看不懂了。 ”

“既然无贪,何必还要苦求聚灵咒,让你百思不得其解。 怕我别有阴谋,所以想让就此止步?”倾绝接口。

“但这样便无法保证我全家的性命!”星言冷然道,忽然问他:“既然无贪,何必定要九幽死魂之力?”

“为了自保。 ”他坦然而语:“如果我是云光,或者亦,也许我不会宽容到,让自己死后也不得安宁。 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曾想过?”

星言静静的听着,忽然叹了一口气:“预见了今日地纷争。 料到并无好果。 ”

“他们也是为了自保。 保自家的周全,保自家的血脉。 或者他们当时更宽厚些,想保三家的合睦长安。 ”倾绝轻抚着桌角:“凭心而论,我们不是朋友。 境遇虽然有别,但也略有相通之点。 ”

“他们预见日后必然的衰败,却无法预见后世所起的贪婪。 三家共生的聚灵咒,所得者只有一人。 根本不可能共有。 ”星言叹息,他明白倾绝地后一句话。 他们不是朋友。 却最是了解彼此的无奈。 因为他们皆是驭者地后代,承担了杀伐之后地沉重。 所以,这九晚清lou,亦是他们最终地向往,却只可能是渺茫的奢望。

与其无奈地前行,不如笃定的上路,任何意志上的飘摇。 都会让他们半途而废。 这一点,他们皆明了。

“聚灵咒不能共有,但力量是三家所出。 若得达成,必要同心而为,荣辱与共。 这才是他们最初也是最后地意愿!”倾绝笑了起来:“如果,当初任何一家,将两家尽数灭绝。 那么聚灵咒之力,将永远不会出现。 只是一道普通的保命符。 而这保命符,却可以将人拉进地狱。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笑意已尽,眼眸罩上沧凉。 这样的保命符,是魔鬼的恩赐,让人想死也死不了。 只能苦苦挣扎。 一如小白,那十八年的光阴,暗无天日。 而他,也曾经因为聚灵咒,给她套上枷锁,给她创痛,给她恐惧和绝望。 而他,将因此付上一生的代价,他永远无法忘记亦不能原谅。 这是他应得的鞭挞,一世地伤疤。

“过程不可预料。 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三个驭者的家族。 依旧同生的结果。 ”星言眼微微的泛红,指尖微颤。 一个普通的保命符,会让得者落进地狱。 承担他诛杀别人地恶果。 如果他把那两家的驭者全杀尽,他最终也得不到更强的力量。 因为有些秘密,他永远不能自己挖掘。 比如,只有墨虚才会的曲谱。 他只能孤单的被源源不尽的仇恨包裹,永远得不到救赎。 他的父亲,用小白的血,成全了血骊的化形。 让她留下长久的痛楚,孱弱地躯壳。 而无尽地悔恨与苦楚,皆要由他来背负。

“我们自相残杀,得意的,是皇室当权。 是那些被称为偏门地驭者,是制驭,是其他怪法乱力。 聚灵咒一天不绽放它的力量,过往便永远得不到成全。 ”倾绝轻语:“是小白教会我如何正视,如何抛弃内心的挣扎。 她可以摒弃心中的杂质,可以净化心内的黑暗。 我永远不可能像她那样干净,但我至少学着去把肮脏的一面翻出来,一一将它们打碎。 让它们无法再盘恒在我的心里,得到另一种重生。 我没有高尚到以德报怨,也没有宽容到诸事随风。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为了解拖!我不想再套在三家的恩仇里挣扎,也不想再有人对聚灵咒虎视眈眈,不想再夜不安寝。 ”

星言静静无语,忽然他指尖转动,开始奏响新的一曲。 倾绝过目不忘,过耳能详,他也是一个懂琴的人。 星言知道,这一曲终了,他的用处于倾绝已经到头了。 倾绝可以携琴入道,让凌破推风送音。 拿到先祖尸身,开解聚灵咒的秘密。 但是,他还是弹了,因为不知为何。 他突然觉得,他们如此相似。 而他,是他的知音。 他可以听懂他的音律,了解他的悲伤,更可以与他把酒言欢。 如果,忘记身份,超拖恩仇的话。 在那一霎,他真的有种冲动,愿意为他一曲,一诉衷肠。 哪怕一曲终了,他再见不到明日的太阳,辜负父亲所托,没能持家最终。

这是一曲远南思,恍惚之间,看到两个身影。 相对而坐,清茶花影,云荡雾飘,琴声清远,淡淡含笑。

倾绝静静听着,这一曲清歌,只为交心而弹。 那么他就倾心而闻,他们之间的桎槁,那关于墨虚与碧丹的血与泪,在此曲之中,成为轻烟。 或者曲尽之后,他们依旧是利益交错的对象,但在这一曲之中,他们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