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次郎
雷帝军运气不错,正赶上了小阳春,虽是冬日仍有绝好的阳光。原野上,跑得快、化微等一干重将正趁着天气暖和督促仆兵挖掘工事修建壁垒。不远处,三个风格迥异的美人儿同乘一匹骏马登上山坡,眺望城内的景况。万壑松有如漆黑的花岗岩伫立在冬日午后的和风里。倾城坐在特意加长的马鞍正中,怀里抱着丰腴柔媚的李璧华,身后偎依着健美飒爽的楠。帝释天,一只镶金千里镜在三个人手中传递。城头上,面有菜色萎靡不振的汗国守军已经山穷水尽,垛子口前三三两两倒伏着奄奄一息的人。
“真可怜,”李璧华回头叹道,“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不投降呢。”
万壑松打了个喷嚏,仿佛再回答她的问题。
“你瞧,万壑松背着我们三个人也喊累了。”倾城笑道。
“才不会呢,”楠爱怜的抚摩着钢丝般的鬃毛,“万壑松是不会累的。”
“那准是思春啦。”李璧华自作聪明的说,“可惜世上良驹虽多,却没有配的上她的。”
“我知道有一匹宝马不逊于万壑松,”倾城若有所思的说。
“真的?那可太好了!”楠兴奋的说,“我要把他抓来给万壑松做媒,生下一大堆马宝宝。”
“是啊是啊,”李璧华附和道,“往后万壑松就不用孤单了。”
“那不可能,”倾城哭笑不得的说,“龙侍也是一匹母马呀……”
“龙侍,春江水月的马?”楠微感不快,纵身跳下马鞍,“我去林子里走走。”说着径自离开了。
“真是个醋罐子,”倾城无奈的搔搔头。拍拍李璧华的脸蛋儿,低声说,“乖乖在这等着,我去找她回来。”李璧华反手拉住他,含笑问道:“先别走,我问你,知道楠姐姐为什么生气?”
“春江水月嘛,这个名字都变成药引子了,她一听就爆炸。”
氨康埃 ?
“啊呀你敢骂我!”倾城捧着李璧华粉嘟嘟的脸儿,故作凶狠的瞪着她。
“就骂你这个大傻瓜!”李璧华拿指尖戳着他的鼻子,语重心长的说,“楠姐姐不是爱吃醋的人,她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自卑啊。”她脸一红,垂着眼帘问,“你发现我最近有什么变化么?”
倾城捧着她的脸儿上下打量。李璧华垂首羞笑不语,双手交叉按着小腹。
“你有了?”倾城惊喜的喊道,“我要当爸爸了!”李璧华含羞带喜的点点头,轻声说:“前个月断了月事,我猜是中标了。”
倾城长啸一声,飞身跳下马去,在山坡上连翻了十数个跟头。
“快别发疯了!瞧你,像个小孩子。”李璧华掩口笑道。
倾城跳过来将她抱下马,笑嘻嘻的亲了又亲:“我这辈子还从没这么高兴过!哪怕现在就死掉也开心!”
“嘘—”李璧华竖起中指按在他唇上,故作嗔怒的说:“不许胡说八道!想让我守寡吗?快别傻了,去找楠姐姐吧。”
“她知道你有了?”
“当然,不然怎会闷闷不乐?不能生育的女人是不完整的,楠姐姐现在有多难过你想过吗?”
“对不起,我过去的确不明白这些事。”倾城懊悔的说,“我以为她是女中豪杰,什么都看的开也想的明白呢。”
“你呀,真是没心没肺。男人毕竟是男人,长得再象女人也不懂女人的心事。”
“好啦,我这就去找她,你乖乖坐在这里等我,顺便给小孩想个名字。”
“呸!是男是女还不晓得就急着想名字了?没见过像你这么心急的爹。”
倾城点点头,朝前走了两步,却又被李璧华叫住。
“怎么了?”
李璧华怔忡的笑笑,不知该如何解释适才心中有如暗夜流星般闪过的不安。“没什么……往后你要对楠姐姐好一点。”
“知道了。”倾城潇洒的挥挥手,转身走进树林。
李璧华爬下马鞍,靠着一颗红松坐下,反复回想刚才的心悸却一无所感,最后只得劝说自己,大概是刚刚当了母亲,难免患得患失。山风袭来,她打了个冷战,正想着回营加件衣衫,一双手自身后伸过来,悄无声息的按在她肩上。
“啊!”李璧华失声惊叫,向前冲了几步才壮着胆子回头看。
唰……黑灰色的披风从她肩头滑落。身后,一位气度雍容的白发老人渊持岳停的站在树下,双手环抱着一只硕大的斗笠,正微笑着望着她。
是毒仙师高阳!
“师父!”李璧华叫了半声,控制不住感情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高阳慈祥的拍拍她的头,长叹道:“华儿,师父很想你。”
“我也想师父啊,”李璧华泪眼汪汪的说,“往后你就留下来,让徒儿尽点孝心吧。”
“笑话!”高阳抚须失笑,“我高阳还没有老到要徒弟赡养送终的地步吧。”说罢强行推开赖在他身上磨磨蹭蹭的李璧华,正色的说,“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一副小孩脾气。看来那个姓叶的小子也不是有风骨的人,一点规矩为人妻母的规矩也没教给你。”
“才没有呢!我老公太疼我了,舍得教训我。”李璧华笑嘻嘻的说。
“溺爱女人的男人最不成器,”高阳冷冰冰的说。他弯腰捡起披风,沉着脸说:“快穿上罢。十冬腊月穿的那么淡薄,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女孩?就知道扮俏。”
“我在师父面前永远是小女孩,”李璧华嘴上卖乖,心里却酸楚的几乎哭出来。高阳嘴上不服老,适才弯腰的时候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了龙钟之态,动作也不像过去那么敏捷了。江湖岁月催人老,李璧华终于明白一向心高气傲的高阳为什么突然回来探望自己了,风烛残年的老人的生命里剩下的只有回忆而已,桀骜倔犟如高阳也不得不在岁月面前低头,比起从前更加怀念亲人,否则他是不会主动来见她的。
“哼,干吗眼巴巴的看着我?想师父买糖给你吃么?”
“嗯!”李璧华用力点头。她心里越难过,脸上就笑得越甜蜜。她不想让老人发现自己已经洞悉了他软弱的一面。
“还是那么嘴馋哪,”高阳呵呵笑起来,高兴的像个孩子,“叶小子不给你买糖吃,来找师父要?”
“老公是老公师父是师父,他有他的好处,你有你的好处嘛!”李璧华伶牙俐齿曲尽讨高阳开心之能事,“我知道师父你很嫉妒他,因为他把我从你身边抢走了嘛!”
“又瞎说!”高阳对这个视如亲生女儿般的爱徒最没办法,被她连珠炮似的一番话羞得老脸涨红。
“就是么就是么!”李璧华得势不让人,“你就是想独占我的感情,不肯若让别人特别是别的男人把我抢走,天下当爸爸的都是一样的心理,做女儿的当然知道啦。”
“你可不是我的女儿啊……”高阳油然长叹,眼中闪现了孤独的老年人特有的寂寥。
李璧华一愣,再也说不出话来。两串泪珠滚落面颊。
“傻姑娘,怎么又哭了?”高阳怜爱心痛溢于言表。
“呜呜~我想吃糖么~”她哽咽的说。
高阳哈哈大笑,牵着她的手阔步向山下走去。“好啦好啦,师父带你去赶集,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快别哭啦~”他居然轻易上了当。人确乎越是上了年纪就越单纯的像个孩子。李璧华喜滋滋的跟着他走,把倾城交代她等候的事也忘了。
林子里寂静无声,找不到楠的身影。倾城越找越心急,不免兴起了不祥的念头。难道中了敌人的埋伏?没道理。阿楠的武功那么高,即便寡不敌众也该有足够的机会发出求救信号……
林地里积雪深且软,他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了大半个时辰,眼瞅着太阳快下山了,仍没找到阿楠的踪迹。
“也许是回营地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倾城转身朝来路走去。黄昏降临后林间寒气大盛,倾城挂念李璧华,不由加快了脚步。等他回到那片山坡上,万壑松正在一颗红松下悠闲的吃草,李璧华却不见了。
“华姐姐~华姐姐~”倾城高声呼喊,回答他的只有凄冷的风声。糟了……他的心一下子收缩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顿时浑身冰冷。失魂落魄的呆立了良久,才稍稍恢复神志。心想,华姐姐向来最听话,绝不会丢下我独自回营,阿楠的失踪也不会是巧合……难道说有人再阴谋算计我?混账!他眼前交替闪现负气离去的阿楠和怀孕的李璧华,一股怒气无可遏抑的自心中升起,恨不能把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全部摧毁。愤怒无济于事。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万壑松,过来~”
骏马打了个响鼻,听话的偏过头来。
“带我去找你的主人,”倾城相信万壑松一定记得阿楠和李璧华的气味。所谓老马识途,万壑松虽然不老,却有着他难以企及的嗅觉。
万壑松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掉转身子朝山下走去。
倾城翻身上马,虚牵着缰绳任它自由前行。
一人一马穿越了雷帝军营地,朝金帐城方向行去。倾城跟将官打了个招呼。阿楠和李璧华果然未曾回营,他也不明说两人失踪的事,只说要出去探察敌情,军营里的一切事务按计划执行。
万壑松踏着碎步慢跑,快入夜的时候来到金帐城前。橘红的落日悬在西天,对面升起了惨白的新月,倾城的心情就像落日和新月,时而火烫,时而冰冷,越是靠近金帐城他的心情就越朝着谷底沉去,女人们被汗国军胁持的猜想几乎已经成了事实。
一条灌满火油的壕沟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是守城者用来代替护城河的可怕路障。宽大数丈的壕沟里充满了火油,攻城时点燃,就成了一道火海。
倾城的行踪落在守城的人眼中,很快就传到了摩兰那里。倾城执缰查看火油壕沟的时候,城头上响起一阵锣鼓,灯火骤然大亮。一队衣甲鲜明的侍从簇拥着身披皇袍的摩兰登上城头,在火光的照耀下,他苍白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润。
倾城面向摩兰遥遥一拱手:“日前一别,迩来冬尽春来,汗王陛下风姿更盛往昔。”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敢问阁下夤夜来访有何贵干?你的脸色可不如从前呢。”摩兰胜券在握的笑容已经告诉了倾城真相。他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在摩兰及其侍卫脸上扫过。被这目光侵袭的人都禁不住打起了冷战,特别是摩兰,面颊刺痛有如火烧刀割。
倾城目光一敛,高声说:“汗王陛下,城里能吃上饭的人只剩下你身边这些了吧?他一针见血的戳破金帐城色厉内荏的真相,顿时引起一阵慌乱,城上的守军交头接耳,用嫉恨的目光逼视着摩兰的亲卫队。
摩兰见状又羞又气,索性冷笑道:“吃不上得上饭不要紧,丢了女人才真的颜面扫地。”
虽已经料到真相,倾城听他亲口说出时仍感到一阵眩晕,差点从马上栽下来。身为神王的他早已没有破绽,想通过武力甚至智力战胜他是不可能得,唯一的要害就在亲友和爱妻。然而要害同时也是逆鳞,倾城什么都可以原谅,唯有这件事无可原谅,他深深吸了口气,动了前所未有的杀机。
“摩兰,卑鄙手段挽救不了你的江山,限你一刻钟内放出阿楠和李璧华,否则——”
“否则就给你的女人们收尸吧!”摩兰冷笑着截断他的话,“仔细听着,叶倾城,现在手握王牌的是我,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
倾城毫不动怒,眼下投鼠忌器,谁生气谁就输了。“我将要你流十万倍的血来偿还这桩可耻的罪行,摩兰,假如你敢伤害我最重要的人,我就毁灭你在人世间的一切存在,让你永生永世永坠无间地狱不得超生!让你的名字称为耻辱的代名词永远被后世鄙视践踏!”
摩兰仰天长笑,拿腔作调的说:“你威胁我啊?我好怕啊~来人哪,请三位仙师上来说话!”城头上又是一番锣鼓齐鸣,惨淡的月光下,三个头戴斗笠的人走上城头,一个穿青衣,一个穿黑袍,在他们中间的是身披月白棉袍身姿绰约的女子。在三人身后,紧跟着垂手恭立的楠。帝释天和李璧华。两女一见倾城,立时惊叫起来,楠。帝释天一手扶着垛子口,踮起脚尖喜滋滋的朝他挥手,高声喊道:“老公,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她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戴斗笠的白衣女子呵斥了一声,讪讪的缩回去不吭声了。
“三位是?”倾城谨慎的打量着他们。
他们走上城头,各自摘下了斗笠。借着昏暗的火光,倾城看清了他们的面貌,不由得惊叹出声。
穿黑衣的是毒仙师高阳,居中穿白衣的美妇人是雷仙子娥眉,左首穿青袍的是巧仙人迦林。久违多年的玄武三仙一同现身金帐城,还胁持了阿楠和李璧华做人质,倾城知道,事态远比自己想象中严重的多。
“三位前辈成名多年,又是华姐姐和阿楠的师长,为何要做出这等为虎作伥的事来?”倾城强忍着怒气问。
“哈哈~老鬼听见了吧?这小子把你一片好心当成歹意哩。”高阳看着迦林,幸灾乐祸的笑道。
迦林苦笑一声,淡淡的说:“这件事本来就不大光明,挨骂也是应当的。”
倾城看出事有蹊跷,忙高声问道:“三位可是有难言之隐?”
迦林叹了口气,悠然道:“叶小弟,我们这次是奉了师门委托再履凡尘,专为化解玄武的兵灾而来。”
倾城忍着怒气说:“毗卢寺慈悲为怀我很钦佩,可惜太不公平。”
迦林苦笑道:“难道要我们帮你攻打金帐城才算公平?”
倾城尚未答话,娥眉不耐烦的抢道:“废话少说!世上哪有什么公平,谁又实力谁就说了算!叶倾城你听着,我抓了阿楠并非要用她威胁你,只想让你安安静静听我说话,乖乖的陪我赌一局,”顿了一顿,又旁若无人的说,“适才我们已经跟摩兰商量妥当。只消你能击败我们玄武三仙,金帐城不战而降,若是不能,就请你趁早收兵,别再妄动刀兵涂炭生灵!”
倾城摇头苦笑不预。雷仙子等得不耐烦,又发话问道:“喂!你听见了没有?到底答应不答应?”
“如今我为鱼肉你为刀菹,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嘿嘿,你知道就好。”娥眉丝毫不感到难堪,反而得意得笑了。
倾城运起目神通望向李璧华和楠。帝释天一眼。她们并肩站在城楼上,脸色甚是焦急,不时的互相使眼色。倾城与她们目光交接,彼此心头一震,顿时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情和忧郁,一瞬间的心电感应使女人们转忧为喜,突然一齐翻身跃下城楼,在新月的青辉里,有如落向凡间的精灵。
摩兰等人万万没想到她们有如此举措,登时吓得呆了。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雷仙子,几乎在两女落下城头的同时,她飞身而起曲爪如钩,抓向楠。帝释天背心。紧随其后毒仙师也扑向李璧华。他们的动作固然极快,却比不上早已与两女心意相通的倾城。就在她们发出跳楼的信号时,倾城已催马跃进火海。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两女吸引,等到重新注意到他的时候,一人一马已如闪电般自火海中飞射出来。
“给我回来!”倾城长啸一声腾空而起,扑向身在空中的楠和李璧华。两个女人分别抓住他的手臂,顺势缩进他怀里。
雷仙子娥眉与毒仙师高阳慢了稍瞬,只抓到了两片衣袂。饶是如此,两人仍不放弃,两股庞大无俦的内劲透过衣角传到两女身上,试图借力震开倾城。
“两位前辈还没玩够吗?”深处两人夹击下的倾城挽着两女的手傲然卓立在火海与千万支劲弩的包围下,依然面带微笑,仿佛两位神话级高手的攻击只是拂面而过的微风。
“哈哈哈哈~够了够了,”笑声来自始终作壁上观的巧仙人迦林,他含笑走上前来,一手拉住娥眉,一手轻轻推开高阳,不动声色的把僵持中的三人拆解开来。
“两个老家伙欺负小孩,不嫌丢人?”
高阳面有愧色,闷吭了一声摇头退下。娥眉冷笑道:“徒弟都被人抢走了,被欺负的该是我们!”说着飞身扑上,两条宽大的水袖夹着风雷砸向倾城。
“小心师父的指剑!”楠匆匆叮咛了一句。倾城点点头。他自信不会输给娥眉,女人们加入战团反而乱了他的心,强行催楠和李璧华退开。他转身面对对手气势如虹的攻击,只是晃了下肩膀,娥眉的招数莫名其妙的落了空。定神一看,自己面前竟出现了九个一摸一样的倾城,排成一个半圆,正含笑望着她。
雷仙子脾气最是高傲,平生未曾被人如此戏弄过。顿时恼羞成怒,顾不得点到为止的本意,施展出北极毗卢寺雷法奥义里最具威力的“阿罗汉十方雷霆伏魔神剑”来。只见她双腕一翻,水袖褪去,现出一双美玉般娇好动人的玉手,十根手指飞快的抖动,像是在结一种秘密而极度复杂的法印,随着双手的动作,她的脸庞、颈项、手掌以及一切**的肌肤都变成了淡淡的金色,眉心正中隐约有天眼出现。
“你有神龙九天变,我有十方伏魔剑!小子,看你还能往哪儿逃!哈哈哈哈~”长笑声中,雷仙子平地飞升,周身有风雨雷电护持。通了电流的披肩长发陡然倒竖起来,钢针也似的根根直指天空,天空变得溷浊无光,漆黑如墨的乌云笼罩了大地,空前绝后的粉红色雷电在她纤纤十指间穿梭,仿佛一条条妖冶的魔蛇。
“师父——不要啊!!”楠。帝释天绝望的乞求着,若不是李璧华死死抱住,她早就冲进战团了。
十方伏魔剑的恐怖威力使倾城与雷仙子的对峙在瞬间结束。十条电光幻化的剑气劈空扫过,一切幻象都被打回原形。再摸清“十方伏魔剑”的底细之前倾城不敢硬碰硬,只有仗着奇妙的身法一味躲闪。雷仙子有条不紊的操控着指剑,十指轮番轻笤慢捻,仿佛在凌空摹写字画,配上诡异曼妙的身法,真如天女散花般动人。被横竖交错的指剑困在地面方寸之地中的倾城就像一只狡猾的鼹鼠,忽然从一个地洞里冒出来,转眼又消失在另一个洞里。雷仙子固然有十只千钧大锤,无奈一次也砸不中他,白白耗费力气。两人周旋了片刻仍未分出胜负,十方伏魔剑的威力比得上十门火炮,举凡被剑气击中的土石墙壁,都瞬间化为一缕青烟,便是旁观者看了也要惊心动魄,倾城却好像越发写意从容。身子突然一闪,不知怎么就拖出了剑气的围困,合身冲进了熊熊燃烧的火油沟。
“给我回来!”雷仙子双手向下一按,十支火红的闪电指剑一同刺进火墙,瞬间割得七零八碎,连壕沟也被掀了起来,燃烧火油四处流淌,把城墙下变成了一片火海。
“前辈,我在这儿呢。”倾城得笑声从娥眉身后传来。
“狡猾!”娥眉气得柳眉倒竖,旋风也似的转过身来。忽见一道金光劈面斩来,顷刻间连破八道伏魔剑气,在她发稍上空一闪而过。娥眉惊出了一身冷汗,失魂落魄的落回地上,手扶着城门,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倾城手捧补天神剑,笑容可掬的说:“我们还是不要打了吧。”
“呸!就要!”娥眉忽然嗤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冰雪上盛开的昙花,出现的刹那冰消雪溶春回大地,刹那间却又花落香消恢复了冰山般的凛然。运起十方伏魔剑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猛攻上来。
然而倾城已经知道,现在的娥眉只是如小女孩撒娇般为了面子纠缠,不是真的想分出胜负——胜负在刚才倾城出剑的一瞬已成定局,娥眉也心知肚明。
倾城伸手一指,补天神剑连鞘飞出,如同银河倒挂一般绞住了娥眉的指剑。虽是以一敌十,补天神剑仍稳占了上风。倾城自第二次下山以来还是初次施展“天道驭剑术”,正好拿娥眉来练手,虽有几次机会制服她却都刻意放过了。他这种做法当然瞒不过娥眉,对方虽是数百岁的老人,却还是小孩子脾气,只觉得好玩,不感到被羞辱。打了一会忽然收剑笑问道:“你这孩子厉害的吓人!我问你,这就是东方传说里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飞剑之术吗?”
倾城哈哈一笑,忽然转身一指城楼上看直了眼的摩兰,喝道:“去!”补天神剑有如长虹经天射向摩兰,在他腰间绕了一圈又飞回倾城手中。这一番突变别说摩兰和他的侍卫毫无防备,就连迦林高阳两位仙人也根本防范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摩兰被神剑腰斩。至于摩兰本人,只感到腰间一冷,吓得亡魂顿冒。等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茫然发现周围的人都捂着嘴看着自己偷乐。原来他的内外衣裤都已被适才的飞剑拦腰斩断,下半截身子**裸的暴露在空气中,难怪别人好笑。摩兰已经顾不上害羞了,他很清楚倾城来这手下马威的用意——他要告诉摩兰,假如他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掉他。一念至此,摩兰的满心野望全都烟消云散了。
“厉害!厉害!”雷仙子娥眉鼓掌赞叹,笑吟吟的说,“难怪昆仑剑宗被称为天下第一,止这一剑我便服气了。”
倾城松了口气,收剑笑道:“这已经是在下的极限了。前辈再不罢休我只好转身逃走。”
“呸!又想耍弄人么?”雷仙子脸色一寒,冷声道:“你的剑至今尚未出鞘,难道我不配你出剑吗?”
倾城忙摇头道:“前辈误会了。我这剑脾气古怪的很,只能救人,不能伤人——”
“无稽之谈!非逼你出剑不可,”雷仙子气势汹汹的说,“我虽然打不过你,可是还没有认输哦。来、来、来,我们再打过!”说着身形一晃,幽灵似的飘向倾城。十道剑气纵横捭阖,誓把倾城切成碎片。
“真是麻烦!”倾城眉头一皱,暗自叫苦。雷仙子是不能伤害的人,这场赌约又是万万不能输的,他只要强打精神跟她周旋,想找一个体面又不伤感情的办法逼她认输。
此番交手就更加不堪了。娥眉认定了倾城不会伤他,索性放弃防守全力进攻。李璧华看得发笑,悄悄对楠说:“你师父哪里是打架,分明是撒娇呢。”楠听了又是皱眉又是苦笑,胡思乱想道,师父该不会也迷上叶美人儿了吧?
旁观的高阳再也看不下去了。气得怒吼一声,飞身扑进战团。五毒仙剑化作五道碧绿的霞光,冷不防刺向倾城后背。倾城听到身后风声袭来,忙施展影神通。落花剑影,分出一道影子抵挡五毒仙剑。旁观的人看起来仿佛倾城突然变成了双胞胎,背靠背协同作战一样。
“啊啊~师父你偷袭!好不要脸!!”李璧华气得大叫起来。
“嘻嘻~好也,老毒虫来得正是时候,二打一不信还输给你。”一向高傲的雷仙子竟然不反对高阳助战,这对高阳来说固然是前所未有的异数,同时也不啻为一针强心剂,索性使出浑身本领,只求战胜倾城博得伊人青睐。
身在当世两大绝顶高手围攻之下的倾城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对他来说现在的局势反比刚才娥眉死缠滥打时更有利,至少他能够把全部精力用在战斗里而不用担心误伤对手。雷仙子与毒仙人的联手攻击给倾城毕生的武道修行带来了空前的考验,压力同时也激发了潜力,至此,倾城终于有机会尽情施展天道剑术,以一口未出鞘的神剑迎战五毒仙剑与十方伏魔剑,反而越战越见精神,招法愈加纯熟精彩。一开始是两位仙人步步进逼,到了后来却是被倾城以一口飞剑圈住,只能在他划定的圈子里疲于奔命的死守。
“老公好厉害!”
“加油哦~打垮老家伙!”
圈外的楠和李璧华见倾城全完占据了优势,兴奋的喜形于色,不住口的加油助威。娥眉高阳气得暴跳,边打边骂徒弟无情,有了老公就丢了师父。
又过了几个回合,娥眉忽然喊道:“迦林快来帮忙!我和高阳顶不住了啊。”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迦林只是摇头哀叹,哪里好意思加入。
“啊呀你这假惺惺的老混蛋!再若不来我就嫁给高阳!”
“哈哈哈哈~迦林兄且作壁上观,小弟一人足矣。”
迦林一听这话再也坐不住了,讪笑道:“叶老弟,我这老不要脸的也来凑个热闹可好?”
“前辈请赐教,”倾城豪情万丈的笑道,“这样才够热闹。”
迦林哈哈一笑,高声道:“我来了!”笑声方落人已拔地而起,以苍鹰搏兔之势凌空扑下,探掌抓向倾城天灵。
迦林一动,娥眉和高阳也配合出手。娥眉身形一矮,双掌猛然插进泥土中,十道粉红色得雷霆剑气引发了大地磁场,将战场上的一切物体都牢牢的栓在大地上,首当其冲的倾城更是被电流缚住动弹不得。
高阳双臂环抱,十指曲张如球,五毒仙剑在虎口间收缩、凝聚,成了一枚青灰色的圆球。
“叶小子,接我‘天蛊杀神’!”随着一声暴喝,高阳双掌前推外翻,圆球化作一只青灰色、硕大无朋的手掌电射而出,朝着倾城面门抓来。当年雷池决战,倾城曾见他使这一招力抗无影神雷,情知威力惊人,忙凝神按剑严阵以待。
真正的危机来自头上。直到发现头上金光闪烁的时候倾城才发现大事不妙。迦林的凌空一抓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他藏在袍袖里的无影神雷。
玄武三仙联手全力围攻倾城,自以为这一击必能奏效。数百年来他们俯视天下求一敌手而不可得,孤独寂寞已经深入骨髓,在倾城的神剑威胁下,两个老人找回了年轻时与师长过招的感觉,忽然变成了顽童,不再以胜负为意,只求打个痛快。旁观者没法理解他们的心情,只觉得倾城实在太神奇太厉害,竟逼得玄武三仙不顾名声地位围攻,不论胜败都可算是天下第一人了。只恐三仙一击之下倾城当场身死,可惜了一带天骄英年早逝。李璧华、楠。帝释天的关切自然较此更进一层。在她们心中倾城的性命比自己性命更重要,所以倾城能否活着逃出三仙联手一击也就等于决定了两女的生命。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倾城接下来的表现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身在空中的迦林仙人毫无保留的无影神雷结结实实的落在倾城横在头上格挡、状如螂臂拦车的左臂上,非但没有伤到他分毫,还被倾城以左手反击的一记“无色无相神雷”以牙还牙,把他轰得倒飞出去,面红耳赤须发焦黑一团,恍若逃出火场得难民。这还是倾城手下留情,只用了五成功力,若是全力反击,迦林早已神形俱灭化为灰烬了。无色无相神雷是雷法中得天道境界,是最强得雷法,无影神雷则等而下之,只能在凡间雷法中称雄。迦林苦修雷法数百年,无影神雷已经是他得极限,如今遇到天外之天,他只能说输的不冤。
至于联手合击的娥眉与高阳,也赴了迦林后尘。
倾城格开空中一击之后迅速撤身出剑,终于出鞘的补天神剑化作一道弧形的彩霞率先切断了纠缠不休的指剑,继而一鼓作气势如破竹的劈进高阳“天蛊杀神”幻化的大手,天地间顿时遍布腥风血雨,数不清的毒虫、蛊精幻化的阴魂厉鬼全被补天神剑扫荡干净,宇内为之一清。
高阳失魂落魄的退出战团,看看娥眉,又看看狼狈的迦林,忽然失声大笑起来。迦林、娥眉也忍俊不禁,三个老人笑得前仰后合泪流满面。
“好小子,我们输了。”迦林上前拍拍倾城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未来的世界是你的了,好自为之罢。”抬起头来,遥望城头上呆若木鸡的摩兰,高声道:“阁下莫忘了与老夫的约定!”双袖一抖,长笑而去。
“老鬼慢走!”高阳追出两步,忽然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倾城一眼,“华儿交给你了,胆敢欺负她老夫剜了你的心!”说罢看看娥眉,摇头长叹一声,追着迦林去了。
战斗一结束,楠就欢叫着扑进娥眉怀里。她身材高大,抱着娇小玲珑的娥眉看起来滑稽极了。师徒两人却不管别人的看法,径自深情款款的说长说短,仿佛亲母女一般。娥眉间两个老头都跑了,只得硬下心肠推开阿楠,正色的说:“我要走了,往后你多保重。”
“师父还有话交待么?阿楠一定谨记在心。”
“好好看着你的男人,”娥眉笑着横了倾城一眼,附在她耳畔悄声说,“你运气好,有个好男人疼你,若非你抢先了一步,我准会把他勾到手。”
“啊?!”
“呵呵,师父开玩笑呢。瞧你吓得脸都白了。”娥眉拍拍她的脸颊,笑嘻嘻的说,“我走啦。”说着双手一拍,化作一道白炽的电光射向远方。
倾城遥望三仙师远去的背影,心情喜忧掺半。此役立克三仙是他出道以来最辉煌的战绩,固然可喜,可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三位可亲可敬的老人,一种人世无常的忧伤就攻占了心房。
“老公,别难过了,不是还有我们在你身边嘛。”楠善解人意的安慰道。
师父走了,女人们也很难过,可毕竟是高兴居多,倾城为了救她们单身涉险独战三仙师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他对她们的爱是何等真诚,对女人没有比得到这更值得开心的了。
“啊!郎君,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倾城和楠的目光都落在了李璧华狡黠的笑脸上。
“我们第一个小孩,不管是男是女,都叫叶思楠可好?”
“好极了!亏你想出这么好的名字,”倾城笑着亲亲她得脸。
“叶思楠……”阿楠念念有词,禁不住笑道,“那就是思我啦~讨厌,自个儿生的孩子干什么思我呀。”她怪不好意思的说。
李璧华嘻嘻一笑,蝴蝶穿花似的钻进她还怀里,环抱着楠的脖子亲昵的说:“因为你是孩子的母亲最亲爱最崇拜的人,它是我的孩子,同样也是你的。”
楠感动的说不出话,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倾城拥抱着两个女人,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三仙师走后,摩兰心如死灰。苍天军开始攻城,有人请他下令出战。
“出战?有什么用?徒然送死罢了。”摩兰苦笑道,“在座诸位将军有谁自信战胜叶倾城与楠。帝释天的尽管出战。”
在场军官都沉默无语,良久,有人说道:“如果绯云将军在,一定会取胜。”听到绯云的名字,人们又都恢复了希望。
“陛下一定要振作起来,等绯云将军回来就有救了。”
“绯云?”摩兰勃然大怒。“这是朕的江山还是他绯云的江山?凭什么他一个人就能颠倒乾坤?朕宁可投降也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摩兰厉声喝道:“来人哪——开城投降!”
第二次被罢黜的汗国统治者被押到倾城面前。
“摩兰殿下,我终于抓到你了。”倾城笑容可掬的说。
“呸!杀了我吧!”摩兰羞愤的扭过头去。
“我为什么要杀你?”倾城反问。
“为什么?难道你还想放了我?”摩兰怔忡的问。
“我为什么要放了你?”
“你……我不与你嚼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砍掉脑袋不过碗口大的疤,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你——”摩兰闹不清他打的什么主意,气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算了吧摩兰兄弟,你这套说辞几百年前就过时了。”
摩兰的锐气彻底被他摧毁了,垂头丧气的说:“你到底想把我怎样?”
倾城哈哈一笑,挥手叫来卫兵。
日出东方的时候金帐城上已经换了雷帝军的旗帜。一只巨大的十字架竖在城门前,赤身**的摩兰挂在上面,手脚都被半尺长的钉子钉穿,在燃烧的朝霞里垂死残喘。
倾城提着一根做工考究的马鞭来到十字架前。
“摩兰,瞧阿,多好的天气。”他像跟老朋友聊天似的说。
摩兰睁开眼睛,疲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不屑的闭上眼。
“摩兰,你得说点什么,这对你有好处。”说着,倾城把马鞭递给楠。
汗国新冕皇帝咬牙切齿的走上前去,挥手一鞭重重抽在他胸膛上。
“这是无聊的!”
“啊~”摩兰痛得惨叫起来。
“这是废话的!”
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落下,他的身上很快就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有如一条条血红的蜈蚣。
摩兰痛入心脾,充血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愤怒的瞪着倾城,歇斯底里的吼道:“你到底想怎样!?”
“说话,”倾城负手望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嘴角挂着迷离的微笑,“我想听你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可以,比如你对我使用酷刑整治你有何看法?摩兰,我真的很喜欢听你高谈阔论,你是个有大学问的人,我羡慕你那拥有明晰思辩力的头脑。”
“哈哈哈哈哈哈~”摩兰狂笑起来,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得意的看着倾城,徐徐说道:“你以为你是胜利者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羞辱我折磨我了?呸!你错了!古往今来,国家、民族、家庭,所有的统治者都在更替,但主角是永远不变的。作为汗王,我输了,可作为历史,我无可指摘。而你,表面上是胜利者,其实你的胜利对于宇宙对于历史毫无意义,你表面上以为自己是为了一个被夺走荣耀的部落奋斗,事实上你是为所有的国家,甚至是你侵略和憎恶的我而奋斗!”
“说得真好,”倾城半眯着眼睛,陶醉的点着头。他没点一次头,楠便狠狠的抽摩兰一鞭子。
“继续说吧,摩兰,假如你能说出真理,我可以赦免你。”
“留着你的赦免拯救你自己吧!”摩兰凶狠的说,“你用暴力和对剑的信仰来教导世界,那把剑如今在杀我们,总有一天这把剑回落在你自己脖子上,就像一个古代国王,他判处一个蒙面囚犯死刑,可当囚犯揭开面纱,那张脸竟然属于国王本人,因为一个冷酷的时代正笼罩着全世界并将延续到人类的末日,暴力至上是这个时代的本质,任何人都不能永远的保留暴力,你也会有被更强有力的宝剑斩杀、化为历史尘埃的一天。”
“人人都是尘埃,我从没想过自己是例外。”倾城笑着挥挥手,侍从把摩兰从十字架上放了下来。在他目光的尽头,红色的云彩笼罩了森林。
大地上回响着龙的咆哮,绯云回来了。
“终于来了……”倾城自言自语,信步朝红龙飞来的方向走去。
一只手拦住了他。
“楠?”
“让我去,”她把马鞭还给倾城,坚定的凝视着他的眼睛,“相信我,好吗?”
倾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点了头。楠神情肃穆的走上前来,用力拥抱他,亲吻他的脸。当龙啸再次响起,她提着奄奄一息的摩兰毅然决然的走向森林。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漫长难耐,倾城独自站在十字架下,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远方。日光把他的影子抛向西方,渐渐缩短,最后收缩成了脚下漆黑的一团。
等待在午后结束,楠回来了。倾城想去迎接,可一动才发现双腿已经麻木了。
“一切都结束了,”她扑进他怀里,哽咽的抽泣着,“我赢了。”
倾城沉默的拥抱着她,用心抚慰她身上大大小小若干处淌血的伤口。虽然未能亲见,却想象的出是一场极度酷烈的战斗。可他并不担心,因为楠心里的伤口已经愈合,从现在开始,她完完整整的属于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