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半年，公元3年夏。

京城长安，卫尉府。

卫子陌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专注地发呆。

“陌儿，你陪为父出去一趟……”

卫子离专注卫夫篱连续唤了三声，都没有听到卫子陌的回答，于是径直打开了房门。

这半年，卫子陌似乎变了另外一个人，从一个武功卓绝的俊朗公子，变成了一个痴痴傻傻的废人。

他努力让自己忘掉东岳峰，忘掉少华山的黑松林，甚至杨早，但是却忘不了穆晨雪。

自从穆晨雪被杀之后，卫子陌情绪受挫，才被释放的怨气和戾气突然暴涨，充塞整个胸腔，动不动就暴怒，还打伤了卫尉府的三个卫兵。

卫夫篱担心他惹事，所以就让他留在身边精心调养了四个月，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卫夫篱决定不再让他做死士，准备给他换一个身份，或许更能发挥他的长处。

当然，卫子陌现在的身份和已经是卫尉府的公子。反正卫夫篱无后，他就是卫夫篱的儿子。对于卫夫篱开说，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了莫昭然的血脉。

“陌儿你怎么了，没有听到为父叫你吗？”

“父亲！”

卫子陌如梦初醒一般，回头朝卫夫篱微微躬身。

他的手上已经换了一双新的手套。

穆晨雪给他缝制的那只手套，他一直珍藏着，隔不久也会拿出来看看。

卫夫篱急切地说：“赶紧跟我去一趟皇宫，皇上密诏我们父子觐见。”

卫子陌心里暗想：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屁事不懂，见与不见有什么稀奇？

嘴上却答应：“好的，父亲。”

然后就呆坐着，等侍女来给他换衣服。

身为卫尉府的公子，什么事情都不要他操心。在人们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公子，一个等着父亲给他谋求一官半职的纨绔废物。

朝廷中的一些大臣也都知道，卫夫篱找到失散二十年的儿子了。二十年前，卫夫篱的确有一个儿子，和卫子陌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那孩子刚刚出生，就被人从军侯府里抢走了。

这次觐见皇帝的地方不是未央宫正殿，而是甘泉宫的一个偏殿里，看来皇帝的确是秘密召见。

卫夫篱和卫子陌躬身站立了很久，还是不见皇帝出来。

卫子陌心里想笑，面上却跟着义父一起恭敬谦卑：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怎么能治理天下呢？居然架子还这般大……

大约二十分钟过后，执事太监又引进一人，五十六七岁模样，却丝毫没有老态。大眼阔嘴，长相凶恶，一道醒目的刀疤将左脸一分为二，甚是骇人。颔下的五寸短须，根根遒劲有力。

卫子陌顿时一惊，此人浑身凝聚着杀气，来者不善。好在没有携带兵器，否则怕那皇帝小儿一见此人，看上一眼也会吓得腿软、甚至屎尿失禁。

卫夫篱却不怕，朝对方微微一笑，抱了抱拳。卫子陌立即效仿义父，也朝面目凶恶的老者抱了抱拳，然后站定不语。

这时，九级台阶上的小殿后面，一个老太监从殿后引来一人，却是一个端庄少年。

卫夫篱和那凶汉立即跪倒在地。

卫子陌也急忙跪拜，没有义父的指令，他是不敢抬头的。

“卫夫篱参见皇上。”

“归掾参见皇上。”

原来那凶汉，是当朝名将大司徒归掾。

时隔两年，小皇帝又再次密召卫夫篱和归掾，只是这次多了一个卫子陌。

“爱卿平身。”

好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卫子陌忍不住悄悄咧了一下嘴角。

卫子陌跟着义父站起身子，偷偷看了小皇帝一眼，不觉有些惊异：皇帝的这般模样，似乎在哪里见过……

倒是非常乖巧，特别是那一对招风耳实在醒目。

看卫子陌发呆，身边的卫夫篱急忙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在皇上的一声“赐座”之后，赶紧跪坐在殿下一边。

卫子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小皇帝，虽然年幼，却也气宇非凡，的确有几分帝王尊容。

“今天召见两位爱卿，是有要事相商。想必两位爱卿也有所闻，阳陵易横意图造反，居然自封将军，率众劫掠库银，攻打官府，释放囚犯。两位爱卿可有应对良策？”

卫夫篱身为卫尉，负责的只是皇宫禁卫，不管战事。而且职位比大司徒低，所以没有抢先发言。

大司徒归掾一口开，就表现出了战神气概。

“禀皇上，泱泱国土竟然有人作乱，待我率兵去将其剿灭就是了，还商议什么？”

这口气，就像和自家兄弟聊天一般。

卫子陌不觉又认真地看了归掾两眼，发现的此刻他凶相竟然有几分可爱。

卫夫篱急忙附和：“司徒大人所言极是，此等叛贼定当及时剿灭，以儆效尤。”

“可是……”

小皇帝突然犹豫起来，吞吞吐吐的不敢一吐为快。

手持拂尘躬身垂立在一边的老太监万奴，偷偷用眼角环扫了殿下三人，目光在卫子陌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恰好卫子陌也在看他，四目相碰，万奴赶紧闪开目光。

卫子陌心里嘀咕着，万奴这个老太监的目光，怎么和皇宫一样的高深莫测。

但是他现在更纳闷的，对于平叛之事，小皇帝为什么突然优柔寡断起来了呢？

有人在自己统辖的土地上反叛作乱，烧杀抢掠。他身为一国之君，就算害怕打仗，不是有人给他冲锋陷阵吗？有什么好犹豫的？

卫夫篱和归掾，面对皇上犹豫，也是各怀鬼胎，不敢言语。

小皇帝终究还是说了：“两位爱卿，大司马刚刚奏立学官，倡导礼义治国，在这天下颂扬之际，大动兵戈始终不妥……”

一提起大司马王莽，大司徒归掾顿时来气了。

“皇上，大司马只负责内廷之事，缘何插手兵政战事……”

“哎……”

小皇帝悠悠一抬手，打断了归掾的话头。

“大司徒有所不知，先皇初设大司马一职，原本就是外掌兵政，内参朝政的。如今的大司马，虽说只负责内廷之事，但是他为国家为朝廷，为了汉室的江山社稷，可是大公无私啊！”

归掾和卫夫篱不觉一愣：这几年来，王莽连续毒杀自己两个儿子的事情，的确赢得了天下美誉。他宁可亲手毒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让儿子乱了纲常，亵渎法理。凭心而论，一般人是做不到他这般大义的。

卫子陌也不觉一愣，这个小皇帝的度量还真不好估量啊。王莽将他的父母和卫氏一族全都“封印”在了中山国，他还如此高看王莽，一般人是很难具有这样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