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公子仰头放肆大笑:“我是谁?时至今日,你还问我是谁?告诉你吧,魔尊根本就不放心你,所以才派我来盯着你。你死了也好,这吴国京都都没有多少美味,我过得厌倦无比。”
女冠骇然道:“这么说来,是你害了那些女人……”
“没错,我一边四处娶亲,一边暗中将那些女人害死。戏演得还不错吧,你是不是对你的夫君恨之入骨了呢?”
女冠发出凄厉的一声长嘶,从地上跃起,一头如绢青丝顿时变得雪白。她浮在半空,对着段公子吼道:“我跟你同归于尽!”
“你的法术,包括你的身体都是魔尊赐的,跟我斗,简直是不自量力!”段公子双手往前一挡,女冠只僵持了一眨眼功夫,就如破布般落在地上。
她一边咳嗽,一边震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
“没有魔尊,你的这具躯体就要化了。”段公子狞笑道,转而看向少女,“现在轮到你了,说实话,你是谁?”
少女丝毫没有惧怕之情,歪着脑袋道:“我是来帮她的人。”
“小小女娃,我倒要看你如何帮!”段公子眯了眯眼睛,手心有真气凝聚,只待一发便要冲出!
少女这才冲着女冠晃了晃手中的糖画:“你的身体要化了,那这个给你做身体吧!不过糖画就是糖画,用不了多久。”
说着,她手里的蜜色糖画飞到半空,在女冠头顶上化作星星点点的光粉,纷纷扬扬地洒下。女冠忽觉呼吸顺畅了许多,再低头看自己的身体,竟是行动自如,已然恢复了常态。
“不自量力,以为这样就能帮得了她吗?”段公子猛然伸掌,手心里射出两道雷霆电光,银蛇一般地分别向少女和女冠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半空中出现一道蔚蓝色的结界,那两道霹雳就被挡住,反弹回段公子身上。段公子情知不妙,转身欲逃,却已经闪避不开,被霹雳击中,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轰隆一声,他砸在墙上,竟然撞出了一个大窟窿。粉尘飞扬中,他看到两男一女从天而降,正是先前送女冠来的那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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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人正是蓐收、景宸和云涡。
少女一见蓐收,欢呼着扑过去:“神君哥哥,糖画给那位姐姐用去做身体了,下次你要给我做更好吃的哟。”
蓐收飒然一笑:“没问题。”说着他一指云涡:“萤小童子,你刚能凝聚形体,不宜长久,还不快回到你师父袖中?”
少女答应一声,化为一道绿色灵光钻入云涡的袖中。云涡歪着头想了想:“萤小童子以前是十几个仙童,这会儿怎么变成一个少女?”
“以前神形分散,只能化为十几个仙童。现在修为增加,神元就凝聚合一了。”
云涡明白过来,转而将女冠扶起来:“多亏我让萤小童子先赶回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仙子。这个人果然不是我的段郎,他是桃花灵魔座下的小妖!”女冠怒目看向段公子。段公子脸色煞白,转身就从自己撞出的那只窟窿里逃走了。
“站住!”景宸提步去追。
蓐收眯了眯眼睛,右手翻转化出四五根玄色夺魂金箭。金箭箭头锐利,速度飞快犹如闪电,飞一般地跃过墙上的大窟窿。只听外头一声惨叫,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响,之后便是有人在细细地呻吟。
云涡追出去,看到那些夺魂金箭全都钉在段公子的四肢上,深**入泥土,钉得他丝毫动弹不得。
她伸手去拔那些利箭,结果被蓐收一把攥住手腕。
“他是只壁虎魔怪,不把他的四肢都钉死,就会断尾逃脱。云涡,你还不快点把他手腕上的红丝去剪断?”他眯了眯眼睛,肃杀之气弥漫周身。
云涡忙掏出断情剪,将他手腕上的红丝给剪断,同时忍不住感叹自己被蒙蔽,差点给女冠牵一段孽缘。
果然,段公子扭动了几下,就化作了一只硕大无比的壁虎。景宸张开捉妖袋,将壁虎魔怪装了进去,才道:“真会伪装,我居然没有察觉他的魔气。”
“这就是灵魔的特长,擅长伪装,混迹在人界为非作歹。”
云涡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忙从窟窿里回去看女冠。屋中狼藉凌乱,女冠瘫坐在地上,发丝凌乱,双目无神地自言自语:“段郎,段郎……”
“你的段郎大概已经不在人世间了,我会帮你去找他。”云涡承诺。时至今日,她也想明白了,根本不用什么白蚕,也能知道女冠的正缘就是真正的段公子。不过这正主究竟转世为谁,就得问一问奈何府的判官了。
女冠眼神泛出光彩:“真的?这是要闯鬼门的!”
闯鬼门不是那么容易的。活人闯鬼门关是找死,修道人闯鬼门关则要丢掉十年修行。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了结这段仙缘。
云涡心一横,谁让她修仙心切呢。她道:“别说一个鬼门,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陪你便是。”
女冠向她跪下:“多谢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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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轰隆一声巨响,无数砖瓦碎片向这边飞来。
云涡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墙上窟窿变得更大,几乎占了半面墙。蓐收掸了掸肩膀上的浮灰,一边踏步进来,一边咕哝:“这差不多还像个门。”
她眼神一亮。闯鬼门,就需要这样精气神啊。
云涡跟景宸和蓐收商量闯鬼门的计划。两人听了,却是不同的反应。
蓐收是赞成的,西方战神不怕事儿多,也不怕事儿找。可是景宸皱紧了眉头,看向手中的罗盘:“云涡,闯鬼门暂且不提,这段府里还有其他妖物!”
语毕,他往太师椅上一坐,闭上了眼睛。
云涡顿觉不妙,推了推他,发现景宸岿然不动。蓐收在旁边凉凉地道:“别推了,他的元神又游离了。”
“师兄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元神游离呀?”云涡欲哭无泪。
蓐收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了有趣的气味:“他应该是去捉灵妖了。你在这等着我,我把这段府清一清就回来!”说着,他化为一道金光,贯穿屋顶后消失了。
云涡无语地看着摇摇欲坠的饭厅,对身后的女冠道:“看这房子也撑不了多久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可是身后却静悄悄的。
云涡察觉不妙,回身发现女冠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后。
“月锦,月锦?”云涡步出饭厅,遍寻女冠而不得。她想不明白,不过是眨眼间,女冠怎么不见了?
段府里静悄悄的,刚才那些端菜倒茶的家丁丫鬟,就好像蒸发了一般。云涡倍感寥落,托腮坐在台阶上。庭院里一株海棠花树,在石阶上投下花影淡淡。
“咚!”
一重物从天而降,正砸在院子里的大树下。
云涡吓了一跳,右手按在腰中傲来剑的剑柄上。还没等她看清楚那重物是什么,许多重物从半空接二连三地掉落下来,叠在一起成了堆罗汉。
“神君饶命啊!”最后一个重物砸下来的时候,还喊了一声。云涡这才明白那些重物原来都是府里的家丁。
一只精致的黑缎绣金线的靴子踩在那人脸上,那求饶声就变成了杀猪般的嚎叫。蓐收站在堆罗汉的顶端,睥睨着脚下的众人:“你们从跟着壁虎精怪害人的那一天起,就该想到有今日!”
“神君饶命,小的愿意做牛做马!”求饶声络绎不绝地响起。
云涡仰着头,劝道:“蓐收殿下,这些妖手上未必都沾有鲜血吧?要不然挑些良善的放掉算了。”
“这京都十几个新娘子的死,这些妖都有份!”蓐收居高临下地道,挺拔身姿风骨铮铮,“我已经挑选过了,人我都放走了,妖全都在这儿。”
语毕,他扯下腰中那根金腰带,往空中一甩,腰带便瞬间变长,将堆在地上的妖类捆了起来。蓐收再唤出一柄霹雳金剑,剑尖往下,用力一刺。只听惨叫声乍起,那剑尖无限延长,从他手腕下一直延伸到了地上,将那些妖像串糖葫芦一样串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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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妖们化作一片红色光点,光点越来越多,最后汇聚成浪。夜风席卷而来,将红色光点都吹走,于是那些光点就如被泼水的火星,完全消失不见。
这些灵妖的元神,全都灰飞烟灭了。
蓐收拍了拍手,悠闲地走过来:“那个叫月锦的女冠呢?”
云涡哭丧着脸道:“女冠不见了!”
“别急,她元神受了重挫,糖画做成的身体撑不过今晚,走不远。也许是身体无法支撑,元神就飘去地府了。”
云涡沉吟道:“看来我得赶紧去地府找她。”
蓐收哼笑:“凭你这种修行,闯一次鬼门关,能掉上一半修为。”
云涡谄笑,巴结地拉住他的袍子:“蓐收殿下,你能帮我闯鬼门吗?”她面上笑盈盈的,心里却是无比恼恨。若不是景宸突然神游,她也犯不着求这尊难伺候的大神。
“美人求我,当然要答应了。不过,条件呢?”
云涡下意识地掩住嘴巴,道:“除了不能亲,怎么都可以。”
蓐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然将一根手指抚上她的嘴唇,道:“那还有什么意思?”
唇上温热一片,带着薄茧的微小刺痛,对她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刺激。云涡正要挪开脸颊,下巴上忽然一痛,他居然将她的下巴勾住。
“神君,自重……”云涡的下巴被钳住,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她以为他又要吻下来,吓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凝聚浑身修为拼死逃命。可是什么也没发生,蓐收只是掏出一根如意头的白玉簪,为她簪在发髻上。
插好那根簪子,他又歪头看了一看,才松开了她的下巴,道:“这根簪子上的仙气会护住你的修为,还能让你看不到任何一个鬼魂,只能看到鬼仙。”
“谁稀罕!”
云涡气急败坏地拔下那根簪子,正要摔过去,忽然听到蓐收慢悠悠地道:“可要赶紧的,这鬼门关还有半个时辰就关了。”
她怔了怔,忿忿地将簪子重新插回头上:“走!”
天上明月被乌云遮蔽,黑黢黢的夜色浓稠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云涡站坐在一艘画舫上,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你说鬼门就在这个方位?”
蓐收朗声道:“这是近道,从支流能就到忘川。”他站在船头,衣风猎猎,白衣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云涡半信半疑,忽听到水声哗然作响,探出头往河水里望去。只见前方河流居然一分为二,自己乘坐的小船直往旁边的支流上走。她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脉到人间,一脉到忘川。”蓐收回答。
云涡彻底放下心来,蹲在船篷里打瞌睡。因为地府情势特殊,所以云涡提前将萤小童子和白小童子留在段府守着景宸。此时没了两个小灵童的逗乐,她感到百无聊赖。
大概有一盏茶功夫,蓐收忽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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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顿时清醒,小心翼翼地走出船篷,看到前方河道上面架着一座拱桥。拱桥四周红云缭绕,半空中有几束冥火在静静地燃烧着。在拱桥的桥头,有一间汤坊,虽门面狭小,却是雕栏玉砌,华美异常。
云涡下意识地问:“孟婆?”
传说中,孟婆在奈何桥上为每一位魂魄送孟婆汤,喝下孟婆汤的魂魄会忘记前世的一切,了无牵挂地去转世轮回。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妪站在桥头,递上一碗碗的孟婆汤。那些汤碗被一只只无形的手拿起,倾了一倾,便重新回到了孟婆的手里。果然如蓐收所说,戴上了那根白玉簪,她只能看到孟婆,看不到魂魄。
“要不,去问问孟婆有没有见过月锦吧。”蓐收运行仙力,将画舫靠了岸。
岸边生满了红彤彤的曼莎珠华,如霞光般璀璨。云涡一边惊叹,一边将手指抚过那些妖异美丽的花瓣。
蓦然,一株曼莎珠华缠上了她的手腕。云涡大吃一惊,正要挣开,忽听那株曼莎珠华道:“仙子,是我。”
“月锦?”云涡愕然,定睛一看,那曼莎珠华果然慢慢变形,最后化为一具女体。女冠躺在花丛,脸色苍白孱弱。
“你怎么会在这里?”云涡问。
女冠只摇了摇头,并不答话。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有些无神的眸子。
“你的眼睛?”
女冠轻声答:“看不到了。”
蓐收蹲下身,探了探她的手腕,道:“你的身体已经腐朽,必须马上过奈何桥转世。”
“不,我还要去见判官,问一问我夫君的下落。”女冠吃力地撑起身体,没有焦点的目光却坚定如磐石,“仙子,你说过的,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会陪我。”
云涡胸中突然生出一腔热血。她一把将女冠抱在怀里,起身道:“我说到做到!咱们这就过奈何桥,找判官!”
她回头看向蓐收:“你要跟着去吗?”
女冠急道:“神君不能去!这冥府上下一旦感知神君造访,都会来拜见的,到时候我们行事反而极不方便。”
蓐收点头,道:“云涡,你带她去吧,我给你的簪子足以护你周全。”
云涡转念一想,两人说得有道理。这地府平日里没什么神仙来,顶多有个把地仙来讨个魂魄什么的,从没见过蓐收这样大的上神,万一吓着了人家不好。
再说,时间不多了,万一判官忙着跟蓐收叙家常,忘了查生死簿怎么办?这鬼门只等鬼,可不等人啊!
“那好,我去去就来。”云涡抱着女冠,大步向奈何桥走去。到了桥头,她径直往前冲,却被孟婆横起手里的檀木拐杖拦住。
孟婆道:“这位娘子,要过桥先喝了一碗汤再走。”
粗瓷汤碗中,淡绿色的汤水尤为清亮,被晃悠悠地递到女冠的唇边。云涡道:“孟婆,我怀里的人尘缘未了,我要先帮她寻了相公,再让她回来喝汤,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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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面上喜怒未辩:“我自然是认得她,奈何桥上等三年的月锦。”
“既然认得,那还请孟婆行行好,放行吧!”
孟婆呵呵一笑:“姑娘,我孟婆子破过例。不过我放行的那些魂魄,都是生前做过善事的!可是月锦受灵魔蛊惑,在人间为非作歹过一段时间,心头眼中都生了翳。心翳让人不智,眼翳让人不明。我怎能让这样的人过奈何桥?再说,就算你真的寻到了你的夫君,你觉得他会爱一个不智不明的人吗?这碗孟婆汤,就是去一去你的心翳、眼翳。你喝还是不喝呢?”
女冠面露犹豫之色:“我、我跟着桃花灵魔做了那么多坏事……”
所谓情怯,大抵如此。
叶公好龙,笔下画龙无数,然而真正的龙从天而降,叶公却怕得要死。如今,女冠也不能免俗。二十年前为情为爱要死要活,真的快要见到自己的夫君,却有些胆怯了。
云涡怕她动摇,低声道:“孟婆汤会让人忘却生前记忆。月锦,等下我就冲过去,你一定要配合我。”
“不必了。”女冠挣扎着站在桥上,对云涡道,“孟婆说得有道理,我就是生了心翳和眼翳,才会跟灵魔作恶多端!再说,只有去除眼翳,我才能认出相公来。”
“可是……”
“仙子,若是你见了相公,请转告他我的心意。”女冠不再听劝,眼中含泪,捧起那碗孟婆汤,一饮而尽。
喝完孟婆汤,女冠轻轻闭上眼睛。半晌过去,她睁开眼睛,激动地伸出双手,奇道:“仙子,喝下汤药后,我犹如醍醐灌顶,全身舒服极了!还有,我还能记起夫君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云涡好奇。
孟婆子但笑不语。
女冠向忘川对岸望去,忽然变了脸色。云涡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站在曼莎珠华的花丛里,向这边看来,目光里充满惊喜。
“夫君!”女冠惊叫一声。
云涡再仔细一看,那男子和那个假段公子长得一模一样,应该就是真正的段石无疑了。
她没想到,段石居然没有去转世,而是在这忘川岸边,三生石上等了二十年。
“月锦!我终于等到你了!”段石喉咙嘶哑,酝酿了许久的情感在此时喷薄而出。他疾步走过来,一把抱住女冠,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曼莎珠华在他们的脚下怒放,红艳似火。这种花花叶不相见,没想到竟是暗示了他们二十年分离的命运。
女冠手指颤抖地抚摸着段石的眉眼。魂牵梦萦的二十年,终于得以重逢,她已经激动得有些眩晕。
“我还以为你没死……”女冠感觉不可思议,“我在这里曾经等过你三年,为什么没有等到你的魂魄?”
段石慨然道:“二十年前我魂归地府,走到半路突然被桃花灵魔劫走!她囚禁了我三年,后来才放我重回地府。回到奈何桥,我已经找不到你了。我不信你会先我一步轮回,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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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桃花灵魔设下的毒计!她故意让我相信你没死,让我相信你已经忘了我……”
孟婆望着两人,沟壑深深的脸上浮上些许笑意:“月锦由爱生恨,心和眼就会生翳,就算段石站在她面前,她也看不到。”
“那她为什么没有失去记忆呢?”云涡问。
“忘川之水,熬上一个时辰,和熬上十个时辰是不同的。”
云涡惊道:“有什么不同?”
“熬上一个时辰的忘川之水,可以忘掉令人痛苦的事。熬上十个时辰的忘川之水,可以忘却令人痛苦的人。我给她喝的孟婆汤,自然是熬上一个时辰的,只是忘记那些令人心伤的事罢了。”
云涡恍然大悟:“所以,月锦还能记得段石!原来是这样,多谢孟婆出手帮忙。”
孟婆摇了摇头:“谢什么谢,这世间最难得的是君心似妾心,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姑娘,地府不可久留,你还是快去办自己的差事,早些办好,就能早些离开。”
云涡点头。
女冠和段石执手来到云涡面前,感激地道:“仙子,我和夫君既然已经相逢,就立即去转世了。”
“别急。”云涡掏出一截红丝,绑在他们的手腕上,“这红丝是天定姻缘,你们下一世还能做一对佳偶。”
女冠喜极而泣,道:“仙子大恩大德,月锦只能来世再报。”
“不必报答,我本就是月老仙徒,为有缘人牵红丝是我的修行。”
女冠犹豫了一下,忽然将云涡拉到一旁,道:“仙子,我快要和夫君一同转世了,有句话必须得对你说。”
云涡好奇,靠近女冠。女冠附耳低声道:“仙子,我知你对景宸有情,可他并不值得。”
云涡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只怔怔地看着她。
女冠继续道:“是景宸绑我来的地府,要送我去轮回。呵,没见到夫君,我怎肯就范!所以我就偷偷逃走了,躲在曼莎珠华花丛里。幸好,我又遇到了你。”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得云涡遍体冰凉。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景宸之前告诉他们段府有妖,然后元神离体,现在想来,不过都是为了引开她和蓐收的注意力,逼女冠去地府。
可是为什么?
“景宸如此冒犯我,我也以牙还牙,给了他一点教训。”女冠意有所指地道,“仙子可别为了这样的人动情,月锦言尽于此。”
说完,女冠就走到段石的身旁,和段石一同离去。
云涡浑身冰冷,心里痛楚异常。她没想到,景宸就这样不愿意自己获得仙身,百般阻挠。若不是蓐收出手帮忙,恐怕她这次修的仙缘照样失败。
她踉踉跄跄地走下奈何桥。孟婆上前问:“姑娘,你没事吧?”
一碗孟婆汤递到她面前。云涡看到碗里水面上映出自己的倒影,一滴泪落入碗中,泛起小小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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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哑然失笑:“孟婆,这是熬了一个时辰的汤,还是熬了十个时辰的汤呢?”
“十个时辰的。”
云涡苦笑着推辞:“孟婆,我不愿忘记那个人。”
孟婆笑着摇头:“姑娘,老身送一句话给你,‘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爱亦无怖。’你心伤如此,不过是为情所困,何不尝尝孟婆汤,好忘却一切。”
云涡用手将汤碗拨开:“不必了。”
若是忘却一切那么简单,她早就念诵忘情决了,何必喝什么孟婆汤?
只是……这孟婆汤的气味有些奇怪?可云涡怎么努力地回想,都记不起自己在何时何地嗅到过同样的汤水气味。
画舫还停在不远处,船篷顶上已经吊上了风灯,在这混沌里散发着一点温暖。蓐收靠在船头喝酒,一边赏着曼莎珠华,一边往嘴里送酒。酒壶空了,便随手扔进忘川里。咕嘟一声,酒壶沉入水底。
他表情惬意,似乎还在回味美酒的滋味,悠闲地掏出折扇,一下下地扇着。半晌,他想起了什么,目光随意一溜,看到云涡在岸边站着,立即笑问:“差事做完了?别愣着了,走吧。”
云涡机械地点头,轻身跃起,稳稳落在小船船头。她背对着蓐收坐下,呆呆地望着满眼黢黑的忘川。
“开船吧。”她轻声道。
云涡借着船头风灯的光芒,从忘川水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长眉轻敛,神情哀伤。她眼角酸涩,一滴泪就落了下来。
一张折扇及时地从旁边伸过来,将那滴泪接住。
云涡低头,看到扇面上画着一枝开得灼灼的红梅。自己的那滴眼泪晕湿了梅花,花瓣边缘顿时模糊起来。她茫然看去,只见蓐收半蹲在自己身旁,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蓐收将扇子收回去,淡笑道:“你是哭景宸欺负你?早就告诉你,他对你没安好心。”
说着,他忽然想到自己,自嘲道:“当然,我对你也没安好心。”
云涡并不在意,用手背擦拭眼泪:“不是为了他,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为月锦喜极而泣。”
“是吗?”
云涡忙点头。
“没骗我?”
云涡摇头。
“美人再美,可若是骗我,我也是不喜的。”蓐收起身,笑意已经完全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云涡不知他究竟何意,一时间怔愣无言。
她不知道,蓐收手中的扇子,一面是红梅,一面是她的画像。蓐收低头看了看另一边扇面,上面画着的云涡愁眉苦脸,眼角还挂着两滴眼泪。于是他凝了目光,伸手往那画像的眼角处一抹,那眼泪立即消失。
云涡突然感觉眼睛有些干涩,用手一摸,竟然泪痕全无,诡异的是泪水已经干涩,怎么都流不出来。
“蓐收殿下,你做了什么!”云涡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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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做什么,我只是……”他顿了顿,“不喜欢你为别人哭。”
“殿下!”云涡跺脚。
“过了今晚,这种神术自然就消失。”蓐收冷冷看了她一眼。将折扇放入腰中,款步走到船头,不再理睬她。云涡自知奈何他不得,也只能将满腔的委屈咽下,重新坐回船内。
忘川之上,朔风**来,将蓐收一身白衣掀吹得猎猎如舞。他收锚,伸手一指前方,那画舫便往鬼门关的方向驶去,两岸的曼莎珠华如火红流星般,向后飞驰而去。
画舫带起一股千里快风,吹拂而来。可蓐收并无半分畅快之意,忍不住回头,一眼便望见云涡神情寥落,正呆望着河水。
他的心顿时冷了半分。
她的任何情绪都是因景宸而起,没有半分是为了他。
想起他曾经为了她方寸大乱,蓐收就觉得有些可笑。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似是提醒自己:“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天地为重。
没有人,能重得过这天和地,乾坤以及万物。
思及此,蓐收冷下脸色,凤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一个时辰后,云涡和蓐收重新回到段府。饭厅里,景宸闭目端坐着,仍然在神游。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烛火摇晃,就要熄灭。云涡忙寻出一根新蜡重新点上,饭厅里又亮堂了起来。
烛火将景宸的影子映在墙壁上。云涡哀哀地望着那影子,却不想回头看一眼景宸,心里五味杂陈。
蓦然,那影子动了动。
云涡还是忍不住回头,正看到景宸缓缓睁开眼睛。他长舒一口气,看了云涡一眼:“你们离开过?”
“去捉妖了。”蓐收抢过话头,半是懒散,半是谴责,“女冠的魂魄不见了,你非但不找,反而神游,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她也许撑不住,消散在这天地之间了吧。”景宸皱起眉头,心事重重。云涡轻声问:“师兄,你没事吧?”
景宸转而看她:“我没事,方才神游是因为察觉到有灵魔的气息,怕打草惊蛇才分离了魂魄去追的。”
云涡心里难过,他还是说了谎。
她可以忍受他对自己没有半点心思,但不能忍受他欺骗自己。景宸虽然不苟言笑,但克谨温雅,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兄,女冠的魂魄丢了,我百寻而不得,这次仙缘又没修成。”她苦笑,“我可能终极一生,都没办法位列仙班了。”
景宸一怔,语调略软,道:“师妹,别担心,一定还有其他的重要仙缘,师兄帮你就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里增添了几分歉疚。
帮?
云涡苦笑。
如果没有在地府找到女冠的魂魄,她也以为景宸会帮自己。可是经历过这么多事,她终于明白,景宸对自己没有半分真心。
他不愿她成仙,也许是因为,不想她成仙后陪伴在自己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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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了,我们就先在这段府里待上一夜,明日再出发吧。”云涡强撑着气力对景宸说了一句,便不想再待下去,匆匆走出饭厅。她泪意十足,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景宸望着云涡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他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蓐收。蓐收正坐在一张八仙椅上,用折扇轻轻摇着。扇上一枝红梅,开得灼目清雅。
怎么看,都不像是善茬。
景宸心里涌起一股危机感,微妙又莫名。仿佛眼前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战神,而是一位谈笑间踏碎红尘的翩翩公子,那笑容里藏着刀和毒,下一瞬间就能立即要了他的命。
“神君,我和师妹修仙的事就不劳你插手了,还请你尽快回战神宫,不要在人间多做逗留。”景宸冷声道。
蓐收呵呵一笑:“不想我帮你师妹?”
“每个人修仙自有机缘,岂可借助他人帮助?这有悖仙理。”
“那你三番五次地破坏她的仙缘,算不算有悖仙理呢?”蓐收眯了眯眼睛,声线清朗淡逸。
景宸眉头一拧:“你别挑拨离间,我没有!”
蓐收哈哈一笑,将折扇摇得更欢:“得了吧……你身负灭族血仇,从来一刻都不忘,而云涡是你复仇大业中重要的一环。”
景宸闻言,悚然站起,紧紧盯着蓐收:“你怎么知道?”
蓐收冷笑,那一笑如冰山雪莲,傲然高洁。他凤眸冷眯,凉声道:“你没必要知道这个。”
饭厅里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对峙,较量。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动手,都不想惊动云涡。
终于,景宸开了口:“我的确身负灭族之仇,不过战神高高在上,应该无意插手这种红尘俗事吧?”
“我的确不会插手。”
“那我想杀谁,想做什么,也都和战神也无关了。”
蓐收将折扇一把收起,目光灼灼:“是无关,但云涡还有用。”
“她能有什么用?”景宸疑惑。
“用处可大着呢,”蓐收若有所思地道,“曾有传闻,她命格中注定是身负量劫之人。要检验这一点,非得让她先获得仙身。”
景宸面无表情:“无稽之谈。量劫能够毁天灭地,你觉得我师妹像是这种人吗?她的仙术远远不及我。”
“是不是无稽之谈,到时候就知道了。”蓐收的笑容犹如地狱罗刹,“若她真的是,我来杀她,都不用你动手。”
景宸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蓐收。蓐收洒洒一笑,又道:“话都说透了,我都懒得装好人了,你还想装她的好师兄?”
景宸眸光一黯,并没有反驳。
自此以后,饭厅里静默无言,片刻后传出一曲轻灵的笛声,冲淡了暗波涌动的杀气。
暗夜中,有人将心事都赋予笛声,将谋略心机全都粉饰上一层温情,背后却饱含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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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将心思按下不表,打算在天光大亮之际,再次戴上面具,以虚假的面目示人。
夜空中,那一轮明月已经落向西边。
翌日,天光大亮。
一夜之间,段府里的家丁散的散,死的死,逃的逃,偌大的宅邸里空****,空无一人,只剩下池塘边上的桃花悠然飘落。
云涡从房间里步出,正看到景宸站在庭院的池塘边上,瘦削的背影如一根青竹。她垂了垂眼皮,正要不打招呼地沿着走廊离开,景宸却转过身。
他静静地看着她:“你醒了,昨晚休息得好吗?”
云涡苦笑。
昨天被他那样骗过,怎么可能好眠?梦里有冰封万里,梦里有心湖澎湃,梦里有泣音婉转。
可千言万语,却只化作轻轻一句:“劳师兄记挂,云涡睡得很好。”
景宸有些不自然,上前一步,道:“你我二人不用那样客气的,还跟以前那样就好了。”
“云涡不敢。”
“师妹……”
“蓐收殿下该等急了。”云涡生硬地打断他的话,“毕竟蓐收殿下是出手帮忙,我们不好怠慢他。”
说完,云涡不再看他,步履匆匆地走上长廊。等到转了个弯,确定景宸看不到她,她才泄了一股气,疲惫地靠在柱子上。
所谓的貌合神离,就是如此?
她慢慢地蹲下身,将头埋进臂弯,眼角又湿润起来。然而一滴泪尚未流出,身后蓦然传来蓐收的声音:“大清早就哭鼻子,会倒一整天霉的。”
云涡悚然回头,看到蓐收站在身旁,走廊边上伸出的芭蕉叶遮住了他半边身形。修仙人对气息格外敏感,她居然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不等她提出疑问,蓐收已经回答:“我封住了自己的神息。”
“为什么?”
他睨她一眼:“灵魔之所以难以捕捉,就是因为他们天生敏锐,能够感知百里之外的仙气。如果我们不封住自己的神息,恐怕到了元山,桃花灵魔早就逃走了。”
“原来是这样。”云涡掏出符纸,在上面用红字写下一道符,唤出咒火燃烧成灰,然后直接将灰烬吞咽下去。这是修仙人封闭神息最基础的方法,云涡很少使用。
蓐收递过来一只罗盘:“这是上古神器,能测到任何非同凡人的气息。”
云涡往那罗盘上看去,顿时大吃一惊。罗盘上的指针疯狂地来回转动,显然感知到了她不同于凡人的气息。她练习了无数次的封闭神息咒,居然没用!
“不可能,我封过很多灵类的神息,我自己的怎么会封不上。”云涡难以置信。蓐收平静的眼神像是看透一切,从腰中掏出一枚琥珀:“把这个戴上。”
云涡接过来,对着阳光看琥珀里的那只蜈蚣,皱了皱眉头:“这东西能管用吗?”
蓐收也不答话,直接将琥珀拿过来,把上面的红绳套上她的脖子。那蜈蚣琥珀一落到她的心口,罗盘上疯狂的指针顿时归于平静。云涡长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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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走吧。”蓐收侧身而过,“我再告诉景宸一声,务必要封了自己的神息。”
云涡望着他清俊的背影,有些感慨。以前对这位上神是又惧又恼,现在庆幸他在,才让她和景宸之间不那么尴尬。
三人离开段府,往襄国元山的方向而去。上次问了这附近的船娘,据说从西北方向入山最好。因为不能让桃花灵魔察觉到任何仙气和神气,所以三个人都没有使用仙术,而是改用步行。可是云涡自从踏入元山的地界,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天色苍然,绿树成荫,青山可爱,就是总让人觉得怪怪的。云涡走在山路上,无意中踏上一块已经风化的小石头,碎石顿时发出咔吱的一声响。她这才恍然大悟:“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景宸走在前头,闻言驻足,四目张望。蓐收则凝目道:“从进山开始,就听不到一声鸟鸣兽啸,就连风声都没有。”
“你们看,那树叶动也不动。”景宸看了看山路两边的绿树。云涡周身泛起一股寒意:“这地方怎么那么古怪!”
蓐收低头看了看罗盘,微微叹气:“咱们还是别进元山腹地了,桃花灵魔根本不在这里。”
云涡往罗盘看去,古铜色的六棱罗盘上面,六颗宝石全部失去光彩,那根指针静悄悄的,可见并没有测到任何灵魔的气息。
她急问:“难道灵魔发觉我们,提前逃走了?”
“未必,我们此行非常隐秘,她不可能提前预知。”蓐收道。
景宸静静地看着那罗盘,蓦然开口:“你们看,指针动了。”
果不其然,那指针缓缓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转动,最后定住一眨眼的功夫,又迅速回归原位。蓐收道:“桃花灵魔的气息很微弱,应该是在距离这里百里的地方。”
“那是在哪里?”
蓐收并起两根手指,凝聚一点仙力,按住罗盘上镶嵌的宝石。半晌,他才向罗盘指过的方向望去:“在一个熙熙攘攘的地方,如果不出所料,桃花灵魔应该隐在百里之外的泥鱼镇。”
云涡心头一沉。这运气果然不佳,早不早晚不晚,偏偏碰上桃花灵魔去泥鱼镇逍遥自在。这泥鱼镇虽说是个镇,但位处河运枢纽地带,来往行人众多,要想不借助仙力去寻找桃花灵魔,那简直是如大海捞针。
景宸默然,忽道:“我们先去桃花灵魔的洞府看一看吧。”
三人在元山找到桃花灵魔的洞府,果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没有结界,也没有什么藏宝库,看来桃花灵魔将这里也只是当做临时的栈点。
云涡有些绝望,叹气道:“我们还是尽快赶到泥鱼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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