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事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梨园里逃着。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渐欲迷乱人眼,直到他都忘记了身处何地。
乐无双运起轻功,不需吹灰之力就追上了问事仙。她伸出脚往问事仙肩膀上一踩,问事仙就立即扑倒在地。
“姑奶奶,我是好妖,从来都没干什么坏事,天地良心,你放过我这次吧!”问事仙连连讨饶。
乐无双看了眼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流光珠:“我不想杀你,不过是想问句话,你刚才那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哪句?”
“反正只是想杀而已,又没杀成。就是这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说!”乐无双将手中的利剑抹上问事仙的脖子。那是仙剑,专门用来斩妖除魔,被此类利剑杀掉的妖魔,妖灵瞬间灰飞烟灭。
问事仙瑟瑟发抖:“就是景宸一直想杀云涡,可是没动手,还十几年来喂云涡喝孟婆汤,让她每年都失去一次记忆。就这么点子事,云涡来找景宸算账,我就说,有这点精力,不如泡酒喝……”
“别说了!”乐无双喝止。
问事仙忙闭嘴,讪讪地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剑刃往外推了推。乐无双又问:“景宸为什么要杀云涡?”
问事仙沉默。
“说!”乐无双恼火,将剑刃又挨上问事仙的脖子。问事仙哼哼唧唧地道:“你不是不让我说了么?”
“那是不让你说废话。”
“大小姐,我说就是了。”问事仙目光闪烁,“云涡是人参精,景宸一直想用她来炼成九魂香丹。”
乐无双怔然,顿时失神。问事仙就趁这个机会,翻身一滚,逃离利刃,随便挑个方向逃走了。
乐无双没有去追,而是怔愣地站在原地,喃喃地道:“九魂香丹……原来就在眼前?”
她又惊又喜,但想到景宸的反应,愕然回头望向来路。梨花雪白成云,将来路掩得密密层层。尽管看不见任何人,但她仍然站着望了许久。
梨花零落,辗转成泥。
景宸坐在一棵梨树下,盈盈落花已经铺了满肩。他慢慢睁开眼睛,声音里不起一丝波澜:“你回来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身后,乐无双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回来了。”她眼中意味复杂,望向地上一线血迹,“谁的?”
景宸没有回答。
乐无双自嘲地一笑:“你不回答,我也知道这血是你的,不可能是云涡的。景宸,我还真是没发现,原来你竟然有这份心思。”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其实一直护着云涡,爱着云涡。”乐无双仰头看天,嘴角笑容苦涩,“你变了。”
“我没变。”
“不!你变了!”乐无双咆哮,“你表面上和她决裂,说那些狠话,其实都是为了引开我,对不对?景宸,你怎么还不愿意承认,她就是万年灵参,她可以制成九魂香丹,来救我们的族人!”
景宸周身一震,霍然起身凝视着乐无双,目光如炬如电:“你别碰她!”
乐无双嘲弄一笑。
“公主,复活族人的事和她没有关系,再说我们已有司命仙君的胡须,你何必还要云涡的命。”
乐无双眉心一拧:“这么说,你是不同意杀掉云涡了?即便她恨你,怨你,憎你?”
景宸目光坚定:“是。”
乐无双眼中蓄泪,恨声道:“好,好,你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护着我的小哥哥。你不杀云涡,我去杀!”
她杀气腾腾,抬手运剑,罡气卷起一阵花雨,铺天盖地地在周身飞舞。眼看乐无双就要冲出梨园,景宸一步飞身上前,一掌拍在她的后背上。
乐无双没想到后心受袭,也想不到是景宸出手。她睁大眼睛,惊愕中不无凄凉:“你、你真的好毒……”
一句话未完,她已经晕倒在地。
景宸将她抱起,看乐无双眼角不自觉地淌下一滴眼泪。他伸手将那滴眼泪抹去,眸中悲凉意味更加浓烈。
“对不起。”景宸抱着乐无双起身,“我带你去疗伤。”
他说完,提步走进花海迷蒙处。
云涡飞出梨园,直到日暮西山,山穷水尽,才停了下来。这里荒郊野岭,枯藤老树昏鸦,和方才那梨花盛景截然不同,也不知道她离开了多远。
她颓然坐在地上,低头看手中的傲来剑,上面血迹已经发紫。云涡起身,随意找出一处小水洼,将剑身放入水中。那水洼原本清澈见底,剑身入水,顿时漾出一团血色波纹。
水洼中的几条小鱼触及那血色波纹,骤然在水中**了几下,就翻出鱼肚皮浮上水面不动了。云涡大吃一惊,将傲来剑提出水洼,再看那上面的血迹已经消失。
难道,景宸的血有毒?
若是真的有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他的秘密那样多,她知道的也只能算是一星半点。
云涡心中难过,呆坐在岩石上等候日暮降临。石头缝里蛩声悲凉,一声声唱在心上,孤寂又苍凉。
她正打算在这岩石上入定一夜,忽听到有人轻唤她:“仙子,仙子姑娘。”
云涡循声望去,只见问事仙口角流血,正从不远处匍匐而来。她大吃一惊,忙飞奔过去,将问事仙扶起:“你怎么弄成这样?”
问事仙吐出一口血沫:“没什么,被那个叫乐无双打的。”
“她为什么打你?我去找她问个明白!”
“别去!”问事仙一把抓住她的袍袖,“她现在是景宸那边的人,你去问了,又要面对景宸一次,何必?”
云涡被说中心事,垂眸不语。
问事仙观察着她的神色道:“你这次不打招呼出来,蓐收在找你,你那两个小童子也都跟着找呢,你不去见见他们?”
云涡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问事仙,你真的是知晓天下事吗?”
“春天花粉众多,没有我不知道的,若是到了冬天,花卉减少,我就不一定知道这些了。”问事仙目光闪烁,“你既然不打算见蓐收他们,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云涡一怔。她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天下之大,竟无她向往之地。天下之阔,也无她留恋之处。
“不知道,也许会先去一个地方隐居,然后再回师门吧。”云涡目光颓丧。
“那你就不想知道,你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都发生过什么?”问事仙敦敦善诱。
云涡:“我有日知录,上面有记载发生过的事。”
问事仙一拍大腿:“记得再详细,能比你自己想起来细致?”
云涡面露难色。道理是这样不错,可她每年都引下煮沸一个时辰的孟婆汤,哪里还能记起往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想恢复记忆,就要找孟婆要解药。”问事仙指点一二。云涡愕然:“可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解药。”
问事仙伸出两根手指,在云涡眼前晃了晃:“有的,你去找孟婆一问就知道了。”
云涡看了看天色,迟疑道:“可是又要闯鬼门关……”
上次她去闯鬼门关,是因为有蓐收在侧。现在再闯鬼门关,她担心自己会深陷其中,毕竟修为不够,尤其是大部分仙力都注入到槐花中了。
“蓐收不是给过你一根簪子吗?用那根簪子,我保管你去地府畅通无阻。”问事仙掐指一算,“这鬼门关多着呢!这附近就有一个,不用水路,不需等到子时,去不去?”
云涡半信半疑:“还有这种说法?”
“我这是为你好,你爱信不信。等会你看到鬼门关,就一切都明白了。”问事仙往那山地走了两步,掐指算了算方位,“就在前面,去吗?”
他的神情有些急切,似乎隐藏着什么情绪。云涡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跟着问事仙走到一处平地。
弹指间,日沉西山,暮色笼罩着整个山地。问事仙边算边走,走到一处峭壁脚下才停住。他勾起手指,在峭壁上叩了两下,喊了声“开”,那峭壁上就陡然现出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漩涡旋转缓慢,内里乌漆墨黑。云涡生了惧意,后退几步:“这,这就是鬼门关?”
问事仙回头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不信我,你爱信不信!”
说话间,那漩涡逐渐平静下来,慢慢扩大成一个散发着幽蓝青烟的洞口,有绿色的鬼火在洞里飘来**去。仔细聆听,洞口里还隐隐约约发出水声和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
云涡心头寒意更甚,犹豫着从百宝袋里掏出那枚白玉簪。彼时,他将白玉簪亲手插在她的发间,告诉她有了这个,她就不会看到地狱煞景。
她试着将发簪戴上,只见那洞口的湿雾顿时散去不少,绿色鬼火和铁链声也消失了。
云涡狐疑地看向问事仙:“这是怎么回事?”
“上古战神给你的东西,自然是了不得的,那些鬼火和鬼声都退避三舍了呗。”问事仙吊儿郎当地道,“你快点决定进不进,我好还你人情。”
“我再想想。”
云涡还在犹豫,问事仙已经不耐烦起来:“非要我帮你探路吗?成,这趟鬼门关,我帮你闯!”
他将流光珠放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转眼就化作一条红虫,拱动到珠子上,化作一个咒字。那流光珠仿佛瞬间生了翅膀,从地上飞起,跃入漩涡中,转眼就融入黑暗中,不见了。
云涡见他都飞进去了,料想到这鬼门关也必定不会有虚,试探着往洞口里走了两步。谁知刚进去,那洞口就在身后“刺啦”一声阖上了。
云涡吃惊不小,转身去拍那洞口,但是石头阖得密不透风,哪里还能拌得动?她回头仓惶四顾,发现这个山洞只有仅容五六个人空间的大小。
“你又骗我?”
流光珠上的红虫昂起脖子,语气不屑地道:“骗你财了还是骗你色了?你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说着流光珠上发出一股咒光,红虫重新化为问事仙。他将流光珠珠擎在手中,流光珠散发出的光亮将他照得得格外瘦弱,像是一抹孤魂,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云涡定了定神,道:“说好了,你可得带我找到孟婆。”
“那是自然。”问事仙面朝下躺在地上,扭脸对云涡道:“你也跟着躺下。”
“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我们走的不是寻常道,地府在下面,咱们当然要往地下走了。”
云涡依言躺下,闭上眼睛,还真的感觉到身下的土地有些变化。她睁开眼睛,发现面前居然不是石头,而是躺着一条大路。
“别回头!”问事仙制止。
那条大路看上去泥泞无比,云涡心里发虚:“问事仙,你先走前面!”
问事仙哼唧两声,在前面带路,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云涡跟着他,忐忑不安地往深处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她蓦然嗅到一股潮湿水气。
与此同时,周遭的空间也开阔了不少。云涡伸出手指,唤出一点咒火,眯着眼睛往地上仔细搜寻,竟然看到距离脚边五步开外,居然有一条大河静静地流淌。河边还零星生有两三株曼莎珠华。
“真的是地府?”云涡吃惊不小。
问事仙乜斜她一眼:“你现在知道我没骗你了吧?快走吧。”
她顺着那九曲大河往前走,越往前光线越亮,穿过一处阴森的岭树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古城。城墙应该有些年头了,上面爬满了木莲蔓藤。城上数十尺高的地方,一排拱形门里灯火通明。
云涡琢磨着,这闯入鬼门关的入口不同,所见到的景色也不尽相同。她正想从面前这座古城墙穿越过去,忽然听到旁边有声音传来。
“快躲起来!”问事仙忙拉住她,躲到一棵岭树后面。
岭树树干分成几股,扭曲粗大,上面还覆盖着一层青苔。云涡靠了上去,后背立即潮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问事仙一把捂住她的鼻子:“收声啊!”
说话间,那诡异声音已经由远及近,听着很像是金属碰擦声,直直往城墙这个方向奔来,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云涡从树后往外张望,却什么都看不到,这才记起是头上的白玉簪屏掉了那些鬼影。她咬了咬牙,抬手将白玉簪拔掉,立即就看到了那居然是一队鬼兵。
鬼兵身穿盔甲,面上青灰带黑,看不清楚五官。他们集合在城墙之下,向拱形门上方喝问:“大人,我等集合在此,听从指挥!”
其中一扇拱形门里出现了一道人影,俊逸非凡。那人朗声问:“蓐收那边怎么样了?”
一听到蓐收的名字,云涡立即精神大振,多了几分留意。只听鬼兵答道:“他也在四处搜罗云涡仙子!”
云涡震惊,转而看向问事仙。问事仙伸出枯瘦干柴的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低声道:“都在找你哪。”
“蓐收大人找我也就罢了,那这位是谁?”云涡好奇。
问事仙摇头:“谁知道这个是什么大人物,你啊,香饽饽,顶天的人物都盯着你。”
云涡偷偷地再往外看了几眼,只见拱门上那人扔下一副画卷。那画卷飘飘****地落在为首的鬼兵手中。
“去,你们一定要在蓐收之前,把云涡仙子找到!”那人命令道,“记住,不许伤她性命。”
这声音有些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云涡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在哪里听到过。
鬼兵接过画卷,跪地道:“是!属下领命!”
云涡好奇心更盛,再探目望去。只见拱形门上往灯火明亮处走了几步,灯火立即照亮了他一身红衣和面上的黄金面具!
桃花灵魔!
云涡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惊叫起来。她揪住问事仙,压低嗓音急道:“是灵魔,灵魔怎么会出现在地府?”
“这……既然是魔,估计修成了什么操纵鬼兵的神术吧?”
“胡扯,地府和魔界泾渭分明,他怎么在这里来去自如?”云涡伸手在百宝箱里拾掇起来,“我找个法器,探探他去。”
“你疯啦?”问事仙一把将她的手抓住,恶狠狠地道,“你想死,也别拉着我!”
云涡一怔,从问事仙眼中看出了其他意味。那是他一贯的尖酸刻薄狡诈凶狠,在此时显露无遗。
问事仙也觉得表现得有些过火,松开她的手,轻咳一声:“走,面朝下躺地上,我带你离开。”
“你走,我留下。”云涡紧紧靠着岭树,“我要探探这桃花灵魔。”
问事仙眼神闪烁:“好,那我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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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略微点头,扭头再去看远处的桃花灵魔。直觉告诉她,她距离得知桃花灵魔的真相,只差一步之遥了。
只是,鼻翼之间突然充斥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云涡诧异地回头,看到问事仙面色阴森,流光珠正散发着一股袅袅青烟。
“你干什么?”她惊问。
问事仙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死死搂在怀里。云涡奋力挣扎,只听他在耳边狠狠地道:“没办法,我不想害你,可是你要是活着,我就得死!”
云涡想避开那酸味,可是为时已晚,她整个人身软骨酥。问事仙拖着她往后退,巧妙地避开了四处搜寻的鬼兵。云涡也只能看着桃花灵魔的身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问事仙带着云涡七拐八拐,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歇息。云涡抬起眼皮,发现眼前是一座大湖,湖上亭台楼阁,比方才的拱形门城墙少去许多阴森。
“好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就此别过。”问事仙将云涡放到岸边草丛里,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走。他伸手摩挲了下流光珠,流光珠里的光芒更加明亮。
云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问事仙走了两步,回头看到她的眼神,终究有些不忍:“你别这样看我,世道太难,我也是身不由己。”
“但是你这样害我,桃花灵魔难道不会杀你吗?”
问事仙捋了捋胡须:“小丫头,别吓唬我,他怎么知道我害过你?”
云涡从草丛中坐了起来,将衣袖上沾到的露水拂去:“你是桃花灵魔的人,也敢把他蒙在鼓里。”
问事仙往后一跳:“你,你别胡说,谁是他的人!”
云涡活动了下四肢,确定手脚的酸麻感已经退去。她站起来,往问事仙走近一步:“你露出的马脚太多了,我跟着你,故意被你骗,就是为了问你一句桃花灵魔的真面目。”
问事仙目瞪口呆。
“古槐树是桃花灵魔设下的阵眼,你依附在上,怎么会和桃花灵魔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只凭这一点,我还不能确定,直到刚才,你说漏了嘴。”云涡皱了皱眉头,“号称知晓天下事的问事仙,会不知道桃花灵魔操纵鬼兵是因为迷情决?你胡诌一句回答我,反而是心虚。”
问事仙怔了怔,露出一个诡谲笑容:“是我疏忽了,老江湖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只是你中了我的迷神散,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我实在想不明白。”
云涡抬手摸了摸发上的白玉簪:“是这根簪子的功劳。”
“呵,蓐收大人对你真是体贴至微。”问事仙不无讽刺地道,“可是你知道蓐收大人对你的心思究竟是什么吗?跟景宸也差不了多少……”
“桃花灵魔究竟是谁?”云涡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多费口舌挑拨离间了,快告诉我桃花灵魔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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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事仙理也不理,扭头就走。可是走了没两步,他突然膝盖一弯,“哎呦”一声跪倒在地。
他吃惊不小,努力回头去看,只见云涡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银色玲珑鞭,正栓在他头顶上的小辫子上。
“丫头,我在跟你闹着玩呢,你快把我放开。”问事仙伸手去揪那玲珑鞭,却怎么也揪不断。
云涡得意道:“这是我月老门的独门暗器,专门拴住妖魔天灵盖,凭你区区法力怎么能挣脱?你快说实话,不然我可不松手了。”
问事仙气喘吁吁地道:“什么妖魔,两万年前,我们魔族也是仙!你们欺人太甚!”
云涡一怔:“胡说,你们魔族怎么能是仙?”
“两万年前,整个寰宇只有神族和仙族,神族凋零,仙族中便妄想一族独大,铲除异己。他们称我们为‘魔’,于是剿杀了我们数万年时间!”问事仙咆哮道,“老子也是仙,你没看我名字里都带着一个‘仙’字吗?”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的确像魔……”
问事仙翻了翻白眼:“我除了害过你,也没干其他坏事。你信吗?”
云涡摇头。
“不信算了,你能拿我怎么样?”问事仙索性耍赖,“杀了我?我看你没那个胆色。”
问事仙和其他妖魔鬼怪不太一样,毕竟没有穷凶极恶,云涡顿时犯了愁。
他说得对,她的确下不去手。
“那你之前告诉我说,桃花灵魔是一男一女,也是骗我的了?”云涡回想了一下,她的确只看到男魔,并未察觉到女魔。
问事仙呵呵一笑:“不是骗你。”
“那女魔身处何处?”云涡追问。
问事仙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女魔就是你啊……”
云涡突然不寒而栗,将手中的玲珑鞭揪紧。问事仙疼得在地上打滚,嚎叫道:“我乱说的,乱说的!你早已见过那个女魔了啊……丫头,你快松手!”
“你说我见过她?”云涡急问。
问事仙神色犹疑,没有立即回答。
“你快说,我到底有没有见过那个女魔?”云涡急声问,“还真的是乐无双?”
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如果乐无双是女魔,那么景宸就真的是男魔。他们两人组成桃花灵魔,潜藏在仙派之中多年……
云涡不敢想下去了,将银色玲珑鞭又是一揪:“你快说,究竟是不是乐无双?”
问事仙嘿嘿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我巴不得……”说着,他忽然神色狰狞,没了声音,后半句话断在了喉咙里。
云涡察觉有些不对,忙松了玲珑鞭,却见蓝色的魔血泉涌般从问事仙的脖颈中流出,只能看出他喉上露出半截尖锐的铁刺。那枚流光珠从他怀里咕噜噜地滚落,刹那就失去了光彩。
问事仙,居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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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忙将玲珑鞭收回,仓惶四顾。她都没看清楚,那枚深入喉咙的暗器究竟从何处而来。
一丝诡异的风扫过,身后彩光大盛。
云涡回头,看到身后那面大湖之上,居然泛着五彩斑斓的光辉。一束神光从上而降,有美人缓缓降落湖面。
那美人身姿窈窕,踩着湖水往岸边走来。云涡看清那美人的面容后,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花薛。
花薛怎么会在地府?
云涡想逃,双腿却像是灌了铅,半步也挪不开。她眼睁睁地看着花薛一步步走到面前,看着花薛面上似有还无的微笑,浑身微微发抖。
花薛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问事仙,右手翻转,一个蓝色光球便从问事仙的胸口中逸出,飞到她的手心里。她没有过多犹豫,五指收紧,那光球便砰然而碎!
云涡打了个冷战。
这已经是花薛第二次在自己面前捏碎元神了。
问事仙的躯体慢慢消散,最后化作一堆散沙,随风飘走。地上的流光珠也失去了光彩,咕噜噜滚到草丛里不见了。
云涡颤声问:“花薛殿下,问事仙是被你……”
“他已经没用了。”花薛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冷酷,“他运气不好,从乐无双手里逃走以后就落到我的手里。我对他说,只要把你引来地府,我就放过他一命,否则他别想独善其身。”
“可你还是杀了他。”
“谁让他话太多了呢?”花薛拍了拍手,“绕来绕去说那么多,就是不说女魔是谁。其实他就是说了,我也未必能信。”
云涡皱了皱眉头:“花薛殿下,我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没事吩咐,那我就先告退。”
花薛一把按住她的肩头,浮起一个绝美的笑容:“别急,咱们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你想干什么?”云涡想甩开她的手,却被她死死制住。花薛冷睨她一眼,道:“我想干什么,你说呢?”
“杀了我?”云涡浑身僵冷。她已经预见到,花薛定会将她的元神捏得粉碎。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云涡。
谁知花薛却道:“不。”
云涡心头刚升起一线希望,就听到花薛道:“杀了你还不够,我要将你沉入忘川。”
什么?
云涡嘴唇颤抖:“花薛殿下,我到底怎么惹了你,要你恨我到这一地步?”
花薛那双丹凤眼眯起,眸光锐利:“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云涡想起蓐收,顿时语塞。
她知道花薛是蓐收未来的神后,可还是忘记了避嫌。其实并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也不知何时,和蓐收之间的关系变得那样暧昧。
“你还答应入他的后宫了,不是吗?”花薛几乎碰到她的脸颊,细声慢语地问。
“花薛殿下,我对蓐收殿下没有半分情意。”云涡僵硬地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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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仰头哈哈大笑。她笑声渐止,最后盯着云涡道:“他把那根白玉簪子都送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涡忙把白玉簪拔了下来。
“这个不是蓐收送我的,而是某次他带我闯鬼门关,借我护身用的!”云涡将那簪子递给花薛,“是我忘了还给蓐收殿下,花薛殿下,你千万别误会这有什么深意。”
花薛深深地看她一眼:“看来,你是不知道这白玉簪是什么来历了。”
云涡摇头。
这白玉簪还能有什么来历,不就是能够辟邪的宝贝吗?
花薛接也没接那簪子,道:“这簪子不是寻常物,他送你的,就只有你能碰,我们都碰不得。”
还有这种事?
云涡暗暗吃惊,尴尬地将白玉簪收好,道:“若是知道这白玉簪如此贵重,我当初宁愿被鬼魂吓死,也不会收了。”
“收都收了,废话什么?”花薛瞪她一眼,“你刚才说,你对蓐收殿下没有一丝情意,可当真?”
云涡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花薛伸手一勾,那枚流光珠就从草丛里滚了出来。
“对着流光珠,说你刚才的话!”花薛将流光珠举了起来。
云涡几乎猜到她要做什么,惊恐地摇头。
“说!”花薛面目狰狞,“你不说,那就是还存着一丝希望,想让蓐收来救你,是不是?”
云涡无奈,只得对流光珠说了一遍刚才的话。花薛满意地收回流光珠,伸手在云涡眼前一抹,就将云涡变成了一只玉髓球。
变成玉髓球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处处受限,云涡死命地挣扎,却反而将视线扭到另一个方向。
花薛将玉髓球托道眼前,红唇一启一阖:“别白费力气了,我今日就要你看看,你在蓐收大人的心目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
如果不是变成了玉髓球,云涡早已吐血三升。
讲不讲理!
她都离蓐收远远的了,却还是被找上门来。到底是谁在白费力气?
可是想归想,花薛一把将玉髓球紧紧攥住,伸手展开一对彩色羽翼,向忘川的方向疾速飞去。
风声呼啸,在耳边嗖然擦过。
云涡忍不住紧张,不知道花薛究竟要做什么。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离开蓐收,就应该远走高飞,或者直接回月老阁,也不会落在花薛手里。
不多时,花薛飞行的速度渐渐放慢。云涡只听下面有声音沸腾:“玄鸟神女!那是玄鸟神女!”
云涡往下一看,只见忘川就在下方,岸边生满火红的曼莎珠华。花丛中有人遗世独立,白衣胜雪,如红玉中凝着的一点冰雪,那样灼目,那样凛冽。
在那人身旁,聚集着一众鬼兵,方才那声音就是鬼兵们发出的。
那人听到鬼兵的呼声,仰起目光,抬起了一张俊雅至极的脸。云涡的视线也恰好在此时和他对上,看清了他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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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蓐收。
云涡心中五味杂陈。
花薛缓缓往下降落,五色彩翼渐渐收起。
蓐收俊雅眉目中带着丝丝冷意:“是你?”
“是我。”花薛冷漠中带着讥诮,“这地府可真热闹,上万年都没有神仙来过此地了吧?今儿也不知道是招了什么邪。”
“跟你没有关系。”蓐收扫了她一眼。
花薛冷笑道:“跟我没关系?你这样大费周章地寻找云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找什么重要的人。”
蓐收顿了顿,道:“她关乎量劫,自然重要。”
云涡闻言,心中震惊。她居然和量劫有关?怎么可能?
她来不及多做细想,花薛已经恨声道:“可是你连那根白玉簪都给了她!对于一个能够引来量劫之祸的妖,你怎么能赠予这么重要的东西!”
“你见过她了?”蓐收周身一凛,飞身上前,“你把她怎么样了?”
花薛连连后退,才躲开蓐收:“看你紧张得,不过是一个祸患罢了,当初就该让我取了她的妖灵,一了百了!”
“只有她能找出魔心,她不能死!”
花薛冷笑:“得了吧,你以为她真的能把魔心乖乖交出来吗?倒是你,对人家青眼有加,可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
说着,花薛掏出流光珠,在手上晃了一晃,那珠子里就传出了云涡的声音——
我对蓐收殿下没有一丝情意。
蓐收一呆,脸上表情青白交替。
变成玉髓珠的云涡也呆住,没想到花薛会真的将这句话给蓐收听。她心里急得发烧,却无能为力。
蓐收很快就恢复常态:“我本来也不过是为了魔心,才待在她身边。她对我有没有情,其实都一样。”
云涡听得云里雾里。
魔心?
什么魔心?
她从来都不知道魔心的下落,为什么蓐收是为了魔心才待在自己身边的?
还没等她多想,花薛已经冷道:“既然她无情你也无意,那我杀了她也无所谓了!”
“你敢!”
蓐收一掌袭来,掌风凌厉如刀。花薛下意识地后退,身形一晃,将手中的玉髓球往忘川抛去!
云涡咕咚一声坠入水中。入水的瞬间,花薛对她施的法术也随之解除,她伸手在水面上挣扎了一下,抵抗不住忘川水的魅力,迅速向下沉去。
“云涡!”
有人喊她的名字。
云涡下意识地抬眸望去,这一瞥只看到蓐收白衣如鹄地飞扑而来。他向她伸出手来,想要将她拉出忘川。可她使劲一推,将他的手挣开。
她想,如果自己能够活下来,那么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蓐收这一刻的表情吧。
那表情里,有震惊,有惊愕,有失望,也有愤怒。
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她会放弃最后一丝生机吧?
可是这世界上,算不到,也想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世事如棋,除非你是唯一的棋手,否则算不到每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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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神。
怀着这样的心思,云涡沉入了忘川。冰冷的水包围着她,她感到从骨头缝里都有一股撕扯的张力,剧痛如潮水般袭来,然后将她淹没。
思绪纷乱之前,她又想起了日知录上记载过的一段岁月。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月老师徒三人坐在桂花树下乘凉。月老一边纳凉,一边给两人讲解地府的事情。
“地府有一条河,叫做忘川。饮一口忘川水,忘却世事无数。忘川水销魂蚀骨,若是有魂魄跳入忘川,会灰飞烟灭!”
云涡和景宸坐在小板凳上,听得十分认真。
“那地府有十八层地狱,也叫离生喜乐地,是每个凡人死后都会去的地方……”月老继续说。
云涡打断了月老的话:“师父,人死后才去的地方,怎么能叫‘喜乐’二字呢?”
月老呵呵一笑,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景宸,眼神中充满鼓励,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景宸答道:“那是因为世人皆苦,离开人世间,也算是一种‘喜乐’。”
云涡懵懂地点头,又摇头。
“我似乎是懂了,又似乎是没有懂。”
月老抚摸着她的头,和蔼地道:“你将来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一语成谶,她现在总算是有点明白这句话了。
在世间尝了苦楚,如今终于得以解脱。
云涡唇边含了一抹微笑,放弃了挣扎,向幽暗深邃的水底沉去。只是,她蓦然觉得头顶上方的水流有一些波动,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看到两道影影绰绰的身影。一个白衣胜雪,一个红衣似火。
蓐收?
景宸?
他们居然为了她跳入忘川,为什么?
云涡用最后一点力气,捏了个决,封住了自己的神息。忘川里暗无天日,封住神息,哪怕是白帝之子和桃花灵魔,也没法找到她。
她绝望了,只想彻底沉睡在忘川水底。如果忘川之水能让人忘却所有,她倒希望自己永永远远都忘记景宸的背叛。
忘川在震动,每一脉水流都在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天塌地陷,寰宇重回混沌。
她想睁开眼皮,却觉得眼皮上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只知道自己不停地往下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涡终于触及一片柔软的土地。她睁开双眼,触目皆是幽暗的水底,而自己居然躺在一个透明的结界里。
云涡吃力地坐起来,那根白玉簪从松散的发髻上滑落。原来这个结界是白玉簪用仅余的一点仙力做的。
白玉簪微微发着柔和的光芒,只是那光芒越来越弱,结界也越来越薄,甚至开始出现裂缝。河水哗哗地从裂缝里灌进来,转眼就淹没了她的脚踝。
云涡心里存了必死之心,到现在反而没有任何恐惧。她丢开白玉簪,默默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可是那白玉簪像是生了眼睛,嗖的一声又回到她的手里,怎么都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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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簪,我不值得你保护,你走吧。”云涡将白玉簪再次丢开。可是那白玉簪仍然颤巍巍地飞回到她手中。与此同时,那结界的裂缝也渐渐阖上了,似乎是白玉簪拼尽所有的神力去弥补结界。
云涡想起了蓐收,眼中微微有泪光。她轻轻抚摸白玉簪:“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咱们现在在忘川水底,没有人能从这里出去。”
话音刚落,簪头上雕刻的梅花原本是花苞形态,忽然微微绽放了一些。云涡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定那玉制的梅花花瓣开了一些,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花蕊。
还没等她想清楚是怎么回事,结界蓦然往下一沉。云涡吃惊,往下一看,才发现这水底的泥沙下面似乎有亮光。
云涡还从没听说过忘川的水底还有另一个世界。她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梦还是现实,只握紧簪子,紧紧地盯着下方。结界继续往下沉去,似乎穿越了厚厚的泥沙,那亮光也越来越亮。
她忙挡住眼睛,待适应了亮光,才往结界外看去。只见脚下是一片巍峨的宫殿,一眼望不到边际。皇宫上方祥云朵朵,不时传来悠扬乐声,整一个是人间盛景!
“这是哪里?”云涡愕然,四处张望。结界带着她缓缓飘落在其中一座宫苑里,就飘然而去。
宫苑是寻常建筑样式,檐牙飞扬,门扉朱红,院内雅致的摆设布局彰显主人高超绝尘的披品味。云涡走到门前,试着敲了敲门,可是门内无人应声。
云涡歪着头看这座宫苑。这么一看,这皇宫的建筑风格似乎有些眼熟,有点像高辛国的宫殿,又有些像燕国皇宫。可是云涡心里明白,她是在忘川的水底,而不是凡间。
“难道这里是十八层地狱?不对不对,这光景看着也不像啊!”云涡紧紧攥着那根白玉簪,试探着走出宫苑。
皇宫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处静悄悄的,只有红墙碧瓦静默而立。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毛骨悚然。
云涡像没头的苍蝇般在宫里乱逛了一通,确定这宫里什么人也没有,终于泄了气。她重新回到最初降落的那个宫苑里,发现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宫苑里一株红梅已经盛开。
她临走的时候,那梅花还只是花骨朵呢。
云涡正在奇怪,手里的白玉簪却渐渐发热。她拿起一看,顿时目瞪口呆——那簪头上的梅花彻底绽放,露出里面嫣红如雪的花蕊。
仿佛是一种感应,这宫苑里红梅开放,这白玉簪的簪头也跟着绽放。
云涡走到那株红梅跟前,立即嗅到了一股馥郁香气。被这香气一熏,她整个人晕晕然的,居然无意识地伸手摘下了一朵红梅。
就在此时,整个天地地动山摇,云涡这才清醒过来,一把将手里的红梅丢掉。极目望去,只见皇宫尽头有浓云滚滚而来,蓄积着万丈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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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浓云飘到头顶上方。云层中还有银蛇般的闪电窜来窜去,随时都可能劈下来,看上去可怖至极。
事到跟前,云涡反而没有任何惧意,只握着那根白玉簪,冷冷地仰头望着那浓云。
最坏的结局,无非是一个死。
浓云中似乎有什么怪兽,瓮声瓮气地道:“居然有人能闯过忘川,到我火宫里捣乱?稀奇,真稀奇。”
“火宫?”云涡惊讶,“水下居然是火宫?”
“水火相克相生,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巨兽嗤之以鼻,对她的浅薄很不满意。
“你是何方神圣?”云涡问。
浓云翻滚,一只巨兽探出头来,铜铃般的眼睛定在云涡身上:“居然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那巨兽很像一只黑皮猛虎,但是头上长角,背上生翅,看上去不伦不类。云涡在灵识里翻了翻,试探地问:“你不会是穷奇吧?”
那巨兽笑起来,笑声如雷:“算你这个小丫头识相!”
云涡心头一沉,没想到真的是穷奇。
传说中,穷奇是一种抑善扬恶的恶神,也是白帝之子。因为穷凶极恶,所以被流放到了西荒之地。
“你不是去了西荒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云涡问。
穷奇白了她一眼:“你一个低等妖类,没有资格问我!”
他在浓云中翻滚,几个雷电劈闪而过,就变成了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人,面容冷峻邪魅,双眸深邃,周身围绕着肃然杀气。他身穿暗色织纹的天衣锦袍,从云端稳稳步下,身后还跟着一只浑身肥肉,看不清面容的小异兽。
等穷奇到了跟前,云涡才看清他身后的异兽模样。不是看不清面容,是真的没有面容。
那异兽只是一团肉,赤如火焰,六足四翼,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看上去古怪得很。
云涡想了想,道:“穷奇殿下,你这只异兽,应该是混沌吧?”
没有五官,没有善恶之分,没有思想意识的异兽,就是混沌。云涡只在古书上读到过这种兽类,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
穷奇略微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我以为你会求我饶你一命呢。”
说话时,那混沌向她走来几步,似乎是想吞掉她。云涡知道混沌这种灵兽向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穷奇这种恶神,肯定不会是善类,也做好了沦为它食物的准备。
她闭上眼睛:“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从坠入忘川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想过活着出去。她在人世间的一点牵挂已经没了,所以对生死也就变得无所谓。
谁知穷奇半晌都没有动作,云涡睁开眼睛,只见他正细细打量自己。
“奇怪了,你身上居然没有一丝恶气,和我见过的修士都不太一样。”穷奇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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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皱了皱眉头:“修道之人,气息当然纯净。”
“不对,六界生灵都有七情六欲,既有欲念,便会生恶心。有了恶心,我就能嗅到恶气。这跟修仙不修仙没有太多关系。”穷奇左右打量着她,“我还从未见过一丝儿恶气都没有的妖呢!”
“要杀要剐就快动手,废这么多话做什么?”
穷奇低低笑了起来:“不过是吓唬你一句,你便信了。你这万年灵参被我的混沌宠兽吃了,还真是浪费呢!”
云涡忍不住狐疑。
穷奇笑得邪气,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白玉簪:“我说,这簪子不会是我大哥送你的吧?”
“是。”
穷奇反而有些发怔:“我大哥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了?你当真没说谎?”
云涡将白玉簪攥得更紧,抚摸了下簪身:“这玉簪很重要么?”
“那当然,”穷奇眼珠子咕噜一转,“这可是我大哥和花薛的订婚信物呢!神力非凡!”
云涡听了,有些堵心。难怪花薛看到这根白玉簪会那样生气,订婚信物都送人了,能不动怒么?
“这……我其实不知道这簪子有这等含义,收下这簪子并非我本意。”云涡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既然蓐收是你大哥,不如你帮我还给他吧?或者还给花薛殿下,让她别生我的气。”
穷奇摇头:“我见不到我大哥,也见不到花薛,我被流放了。”
“你这叫流放?”云涡觉得匪夷所思,“你住着这么豪华的宫殿,这也叫流放?”
穷奇似笑非笑,往西边天际望去,抬手一指:“从这个方向一直走,就是不死地。穿过不死地,就是我被流放的西荒。我跋山涉水,才到了这里。”
“忘川之下,居然和不死地相邻?”云涡不太相信。
“你别忘了,水火相生相克,上面是忘川地府,下面就可以是不死地。”穷奇打量着她,“在不死地可以永生,你愿意去那里吗?我可以帮你。”
云涡摇头。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穷奇又问。
云涡这回真的犯了愁。她跳忘川没死成,穷奇不杀她,那她该何去何从?修仙是肯定不行了,她已经没了那份壮志豪情。
“不知道。”
穷奇又道:“那你不如就留在我这火宫里吧,我给你配点子民,让你做女皇!你不是去过高辛国和燕国吗?高辛国的天尧皇帝,还有燕皇,全部都能派使臣来朝拜你!你每天随心所欲,肆意妄为,这样好吗?”
云涡摇头:“我也不想做女皇。”
“那我给你配几个男宠吧?”穷奇抬手一指,手边顿时出现了四名姿容风流的美男子,“你想要四百个,我也能帮你弄来,就是怕你肾亏。”
云涡吓得差点跌倒在地,忙后退摆手:“穷奇殿下,你开什么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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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害臊嘛,不喜欢就直说,我再给你弄更好的。”穷奇手腕一翻,那四名男宠便消失了。
“我知道你尝了我大哥蓐收的滋味,就轻易看不上别的男子了。没关系,再不济,还有我嘛,我和蓐收是一母同胞,有些地方还是差不多的。”
云涡讪讪笑了笑,忍不住腹诽。
是挺像的,尤其是那股子邪气,真像!
只是蓐收成了高高在上的西方战神,而眼前这位穷奇没有神位,被流放西荒,还是要提防一些的。
“穷奇殿下,要不然你把我随便送到凡间哪个地方,我游历一番再想去处好了。”
穷奇犯难:“这个,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毕竟是被流放的,只能在这种幽暗的水下,顶多是去不死地逛逛,除此以外哪里都去不了。”穷奇道,“要不,你再换一个。”
云涡这才品出对方的意味,怔怔地问:“你,在让我提条件?”
“对,你总算是明白了。”穷奇眼睛里散发着邪气兴奋的光芒,“我满足你一个要求,你把这白玉簪送给我呗。”
话音刚落,云涡就觉得手中的白玉簪更热了。她心中不敢放松戒备,道:“穷奇殿下,这白玉簪是蓐收殿下送我的,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之前,我不能随便送人。”
“有什么打紧,反正他送你了。”穷奇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步,神色中露出贪婪。
云涡更加怀疑:“你不是说,这个是他们的订婚信物吗?你要来干什么?”
“神界的事,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拿它有用,你就送给我呗。”穷奇的语气中充满**,“美男,江山,财富,权势,我都可以给你!你想玩点重口味的,一天杀一万个人,我也能满足你。”
云涡打了个寒战:“不行,我不能送给你。”
她心里反感归反感,却没有什么惧意。只因花薛说过,除非她亲口相赠,否则谁都抢不走这白玉簪。
如果这白玉簪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那么就必须被善神保管。落在穷奇这样的恶神手里,指不定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不送我,那你就等死吧!”穷奇狞笑,“杀了你,我照样抢走白玉簪!”
云涡抿紧嘴唇,直直地瞪向穷奇。穷奇笑了半晌,忽然冷下脸色:“你还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就算死,我也不会把白玉簪给你!”
穷奇勃然大怒,一把抓住云涡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揪了起来。“你不是想死吗?我现在就成全你!你别以为仗着白玉簪,我就奈何你不得,要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它的神力已经很微弱了,保护不了你!”
【第十三章】忘川水
云涡努力挣扎,无奈双脚无法触地。她将白玉簪丢到一旁,去掰穷奇的手,可他力大无穷,她哪里掰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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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奇将她高高举起来,云涡几乎窒息,只能微微喘气。就在此时,那白玉簪突然从地上飞起,转眼便化为一柄通体洁白的玉剑!
玉剑剑柄上,万千杀气凝于一点嫣红,狠狠向穷奇劈来。穷奇飞身躲开,厉喝一声,那只混沌兽便扑向玉剑,一口将那玉剑吞下!
云涡急红了眼,一句话从齿缝中逸出:“玉簪……玉簪……”
也不知道为何,看到玉簪被吞,她心里比刀割都难受。
穷奇双腿一蹬,便冲向云端。他一举飞到顶端,左手拨拉出一个口子,将云涡的头塞了进去。那上方都是忘川之水,云涡一触到水就感到脸颊上一股锥心刺痛,死命挣扎起来。
“再也没有结界保护你了,你就尝尝这忘川之水是什么滋味吧?”穷奇狞笑道。
云涡意识渐渐飘离。痛到不能再痛的地步,她已经麻木。
穷奇一把将她抽回来,再伸手将那个缺口给补上。云涡原本已经麻木,如今又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剧痛。
“啊!”她从云端翻滚落下,砸在宫苑里,在地上来回打着滚。
穷奇缓缓地降落下来,冷笑道:“怎么样,妖灵即将离体的时候,是不是痛得想死?我要是晚一些把你拉回来,你的妖灵就被抽走吃掉了。”
云涡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只冷冷地看着穷奇。
“把白玉簪送给我吧,不然你也会被混沌兽给吞掉。”穷奇勾了勾手指,那混沌兽便吭哧吭哧地跑过来,舔了舔云涡的手背。云涡触电般地收回手,一把揪住混沌兽。
“你把白玉簪给我吐出来!”混沌兽很滑,云涡好不容易才揪住一块肉,死命地扯来扯去。混沌兽丝毫不买账,摇头摆尾地就要逃开。云涡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压倒在混沌兽身上,然后又从它的背上滚落在地。
穷奇嗤嗤地笑起来:“你跟它说这么热闹,它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混沌兽,没有意识,没有善恶之分,只听我的号令。”
云涡不听,忍着痛楚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揪扯混沌兽。她这次骑到混沌兽的背上,大声道:“把白玉簪还我,还我!”
混沌兽又狠狠地把云涡甩到地上。
云涡这回费了好大力气才爬起来,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妖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