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情决

【第十六章】苍山殿(2 / 2)

云涡看得瑟瑟发抖,忙喊道:“都住手!”

这一声犹如螳臂当车,并没有阻止鬼仙大军的进犯。只是队伍中有几张鬼仙向云涡转过脸来,面色如铁,凌厉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云涡忙在掌心聚集灵力,准备应战。那几名鬼仙果然扑了过来,尖利的笑声响彻云霄:“是她!”

“抓活的!”

云涡连忙将灵力冲出手掌,形成一道霹雳,瞬间击中鬼仙的眉心。那鬼仙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反而以更加猛烈的攻势袭来!

鬼仙的此次攻击凌厉无比,如刀锋,不沾血不肯收回。云涡心急如焚,再一次凝聚灵力,以十成功力再出霹雳。这次为首的鬼仙中招之后,在空中翻转一圈,滚落在地。

云涡心头一松,抬眼看后面还有两名鬼仙围了过来,便再用十成功力的霹雳击打对方。那两名鬼仙惨叫一声,委顿在地痛苦哀嚎。旁边立即跳过一名峨眉弟子,挥剑便斩下了鬼仙们的头颅。

那几名鬼仙顿时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鬼仙不同于人仙和上仙,修炼的本体是鬼魅,并不具备完整的七魂三魄,所以失去头颅后便灰飞烟灭。

云涡怔怔然站着,不知所措。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又仿佛第一次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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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拉了她一把,将她拉了个趔趄:“还愣着干什么?杀了这些鬼仙!”

杀?

云涡回头看拉她的那人,是峨眉第七十九代弟子罗玉。罗玉是个平常喜欢嘻嘻哈哈的少年,却在此时化身为罗刹,奋力斩杀鬼仙。

“罗玉,我们赶快找到花薛殿下,让她住手!”云涡急声道。

罗玉一边砍杀鬼仙,一边道:“你没看到花薛都没有出面吗?她就是放纵这些鬼仙来屠城!等到仙界问起来,就把责任都推给鬼仙,自己顶一个失察的小罪名就完事了!”

云涡心头顿时拔凉拔凉的。没想到花薛会这样阴险狠毒。

“他们战神那一挂的,不都是这样的作派?”罗玉挥剑斩杀一名鬼仙,扭头对她道。

一名鬼仙向云涡冲来。云涡忙用霹雳击中他的右肩和左腿,待他受伤落地的时候上前问:“你们为什么攻击快哉城?”

鬼仙黑乎乎的脸上,两道目光锐利如鹰隼。他没有任何感情地盯着云涡,却不肯回答。

“为什么,说啊!”云涡一指身后受伤的峨眉弟子和鬼仙,“这么多人,这么多鬼仙,平白无故地伤了、死了,你倒是说为什么!”

鬼仙的目光稍作柔软,接着很快强硬起来:“峨眉私藏罪仙!”

轰——

云涡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她怎么忘记了呢?就算蓐收暂时没有公布她的身份,花薛也是知道的。她的身份瞒不住的……

思及此,云涡再也忍不住,跃至半空道:“你们的目标是我,不要再滥杀无辜,都冲我来吧!”

鬼仙攻城,师出有名。表面上是为了她这个罪仙,其实不过是花薛被那件嫁衣所激怒,攻城泄愤罢了。既然是泄愤,那她就甘愿做个靶子!

她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洪流之中,只有几名鬼仙听到了她的喊声,向这边冲来。

眼前一道刀光落下,接着血光直线喷出。那几名鬼仙都被罗玉快速几刀斩下头颅。

云涡还在怔愣,罗玉吼道:“这种时候,你愣着干什么?”

面前的少年,完全没有平日里半分开朗爽快的模样,有的只是满脸的鲜血和仇恨。云涡喃声道:“罗玉,鬼仙攻城都是因为我……”

“因为你个鬼!”罗玉高声道,“花薛欺负我们仙派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云涡不解。

她在月老阁,可从来没有见过花薛属下的鬼仙来闹事过。

“谁让咱修的是剑仙呢?花薛经常疑神疑鬼,觉得咱们剑仙最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时不时来清洗一下。”罗玉一边战斗一边大声道,“仙界也是蠢,为了抵抗量劫,任由花薛胡作非为!”

云涡下定决心,从腰中抽出傲来剑,和罗玉并肩厮杀。只是她还是没有斩去鬼仙的头颅,只是断了他们的四肢,让他们失去战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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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快哉城陷入一片火海中,到处都能听到刀剑碰撞、霹雳炸裂以及痛呼哀嚎的声音,如同共奏一曲末世曲。白雨道长集合了一众修行高深的峨眉弟子,布下严密阵法,开始以阵局抵抗鬼仙。鬼仙杀阵稍有退缩,但很快就以潮水般的姿态涌了上来。

“吼——”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虎啸。

那声虎啸震天动地,让混乱的快哉城顿时静默。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厮杀动作,抬头望向半空。只见一只黑底白纹吊睛白虎立于云端,威风凛凛,气势万里,瓮声瓮气地吼问:“尔等自相残杀,罪不可恕!”

这是蓐收的真身。

云涡看到,峨眉弟子士气大振,鬼仙阵中却是气势如山倒,乌压压地跪下一片来,喊声冲向九天:“殿下恕罪,我等实属无奈之举!”

鬼仙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同时举起双手。白虎周身散发出几道金光,转眼就变成了蓐收。他凤眸冷睨,不怒自威,立在云端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明明冒犯快哉城在先,倒说自己是无奈之举!”

金鞭鬼仙越众而出,道:“殿下,听闻峨眉山私藏罪仙,我等才攻击快哉城!还请殿下明察!”

此言一出,峨眉弟子那边顿时脸色大变。

罪仙这个名号,两万年来,也只有三名上仙。

第一名罪仙是景湖上仙,因泄露天机被打入十八天牢,至今仍受尽苦楚;第二名罪仙,金光上仙,因投奔魔族,被斩杀,元神俱灭;第三名罪仙,名讳不详,因为藏匿魔心,导致魔族死灰复燃,神族仙族久攻不下,所以……

事实上,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第三个罪仙的下场如何。

上万年来,几乎没人知道她的下落。但是和泄露天机和投奔魔族比起来,显然藏匿魔心这个罪名更大。

若不是这名罪仙藏匿魔心,魔族早就死绝了,如今的神族和仙族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量劫!

峨眉弟子们面面相觑。白雨道长正义凛然地道:“金鞭鬼仙,峨眉素来清正不恶,怎么会私藏罪仙!你别血口喷人!”

金鞭鬼仙缓缓起身,鹰隼般的目光看向白雨道长:“我既然敢带属下来屠城,就有确切的把握!”

他转移目光,最终落在云涡身上:“那名罪仙,就是她!”

刷刷刷——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云涡身上。震惊的、猜疑的、看戏的、茫然的目光,全部都以她为焦点。

云涡呆呆地站着,只觉得眼前的情景恍然如梦。

她木然抬头,去看蓐收的表情。只见他站在云端,低眸看她,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早已预料到有这一天。

长久的沉默。

谁都没说话,谁也没有动,都在消化着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白雨道长更是惊诧得说不出一个字。他一直猜测着云涡的身份,总觉得她是不祥的,可想不到她竟然如此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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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云涡!”

几个喊声打破僵局,两个小童子从人群那端冲了过来。萤小童子已经满眼泪水,白小童子则义愤填膺地挡在云涡身前:“你们放什么厥词!我姐姐岂会是罪仙?”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开杀戒,我就算人微言轻,也要去天庭参奏一本!”萤小童子哭喊。

青玄则姿势秀美,一跃身扑到云涡跟前,然后转身,和白小童子挡在她的面前。她一手紧握青铜锤,戒备满满地怒视众人,无声的动作已经表明了她的全部态度。

峨眉弟子表情也有所松动。罗玉低声咕哝道:“花薛编的理由越来越不着调了,她怎么可能是罪仙呢?”

“这不是编造的理由!”金鞭鬼仙铿然道,“云涡,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罪仙?你上一世有没有藏匿魔心?”

云涡没有立即回答。

她能感受到萤小童子望向她的目光,充满着信任,也能感受到白小童子的不安,在等待她一句否认的回答。甚至,她还看清了青玄微微发抖的背影,其实青玄并不十分确定她的清白。

云涡微微一笑。果然是真朋友,其实大家从平日的相处中,从蓐收的态度中,就已经能够猜到许多事情了。

她定了定神,大声道:“我是!”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响起,白雨道长震惊地望着她,随即脸色阴沉。程彻站在他身旁,目光里充满憎恶。看着这些人瞬息万变的表情,云涡心中刺痛。她轻轻推开萤小童子的手,道:“萤儿,放开我吧。”

萤小童子摇头道:“不,姐姐,你骗我对不对?你不是罪仙!”

白小童子也是一脸刚硬,沉声道:“姐姐,你别承认。今天是生是死,我都帮你扛着!”

青玄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那背影抖得更厉害了。

云涡继续微笑,道:“我真的是罪仙,你们不用替我辩解了。我瞒了大家这么久,已经没脸再装下去了。从此以后,我是生是死,你们都不要管我。小白,萤儿,你仙途坦**,不要为了我浪费前程。青玄,这件事之后,你就赶紧离开峨眉重新拜师吧,千万不要说认识我……”

“说什么呢?”青玄猛然回头,泪流满面,“要死大家一起死,要走大家一起走!”

云涡低头,抹去眼角的一滴眼泪:“青玄,你听我说,千万不要为了我浪费你们的前程。”

众人默默无声,不约而同地仰头看向云端上的蓐收,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一句决断。

蓐收眸光灿若星辰,声音琅琅地道:“不错,云涡是罪仙。”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看向云涡的目光也转为鄙夷。云涡无力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但是,云涡已经接受了惩罚。”蓐收一指,平底便起了一股风,掀起了云涡的袖管,露出了那个黑色的虎形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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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惊呼:“神奴!”

“不错,云涡现在是我的神奴。她身为罪仙,这就是她的赎罪方式。”蓐收从云端上徐徐落下,“你们可有异议?”

金鞭鬼仙冷笑道:“做神奴也算是惩罚吗?谁都知道,神奴一旦修成正果,就可以升为神官。”

蓐收道:“我属下的神奴只有一成能修成神功,得以上阵杀魔!升为神官的更是少之又少!这还不算惩罚?”

金鞭鬼仙哼了一声,道:“既然殿下如此说,不会偏袒包庇,那我等就放心了。”

他对身后的鬼仙道:“咱们走!”

“且慢!”蓐收面上浮起一抹淡笑,眼神中透出些许危险,“你们屠城屠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

金鞭鬼仙不慌不忙地道:“殿下这是想干什么?”

“滥杀无辜,扰乱凡界修仙,罪不可恕!”蓐收口中念念有声,衣袂蓦然飞扬,袖中顿时冲出无数道金光,扑向鬼仙众人。鬼仙来不及闪躲,纷纷扑倒在地哀嚎不止。

金鞭鬼仙惊慌道:“殿下!”

“他们现在都是我的神奴了!随时听我调遣召唤!”蓐收厉声道,“金鞭鬼仙,我留你一条命,你回去向花薛复命便是!”

鬼仙们躺在地上呻吟,胳膊上纷纷出现了一枚虎形印记。众弟子看这场景看得胆寒,程彻更是脸色煞白。白雨道长冷眼旁观,低声问道:“程彻,你还想当神奴吗?”

程彻嘴唇颤了几颤,道:“弟子……之前少不更事,太过激进,还望师父宽恕!”

白雨道长哼了一声,低声道:“做神官哪里有那样容易,就连蓐收殿下的神位都是涅盘中求来的,更何况你?”

程彻面露愧色,低头不语。

不到一刻钟,鬼仙胳膊上的印记终于不再发出金光,哀嚎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蓐收一甩长袖,冷道:“你们都回去吧!金鞭鬼仙,花薛若是有任何不满,叫她自己来见我!”

金鞭鬼仙面露恨意,却忍了又忍,只道:“是,殿下。”他想了想,忽然又道:“不过,殿下是不是应该一碗水端平,才能显露公平?”

蓐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瞥向他。

“鬼仙和云涡同样是殿下的神奴,地位待遇却千差万别。殿下,你把云涡留在峨眉山,却把鬼仙留在山外,这显失公平啊!”金鞭鬼仙装出一副死谏的姿态,铿然道。

云涡周身一凛,心头涌起不妙预感。

萤小童子将云涡的胳膊抱得更紧,愤然道:“金鞭鬼仙,你什么意思?”

金鞭鬼仙阴险一笑:“我的意思很明确,鬼仙要么同住峨眉山,要么云涡就去花薛殿下的营地!总之,不能一个在蓐收殿下眼皮子底下,其他人都远远地跟着等调遣!”

白雨道长皱起眉头:“我峨眉山是清修之地,岂容你鬼仙在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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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让云涡跟着鬼仙们去花薛的营地。殿下,你觉得如何?”金鞭鬼仙再一次出言相逼。

云涡急了,如果她真的去了花薛的营地,那她就是有命去,无命回。

白雨道长更急,看这个阵仗,若是蓐收不答应,花薛还是会死命纠缠,到时候峨眉山就永无宁日了。

唯一不急的人,只有蓐收。

他朝云涡走过来,轻裘缓带,意态悠闲,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待走到她跟前,他微微弯腰,眸光里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脸庞。

“来,给他们看看你的印记。”蓐收轻轻地将云涡的手牵起。他将袖管捋起,让众人都能看清她手臂上的那枚黑色虎形印记。

趁着这个机会,云涡仔细查看了下自己手臂上的印记,好像是和鬼仙们手臂上的不太一样——印记周围有一圈淡淡的粉色。

金鞭鬼仙不服气地道:“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当然有,”蓐收的声线微微上扬,“这不仅代表是我的神奴,还代表着她已入我后宫。”

众人立即僵化如石雕。

“后宫?”金鞭鬼仙诧异地道。

萤小童子眨巴了两下眼睛,欲言又止。白小童子和青玄默默地回头看云涡,不敢相信:“这不是真的吧……”

云涡目瞪口呆,忙要抽回手臂,无奈蓐收手劲极大,只能任由他攥着。她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他却不急不慢地道:“是真的,云涡亲口对着印记说的,她愿意做我的禁脔。”

“神、神君。”云涡脸红了。当时她根本就不知道禁脔是什么意思,怎么能作数呢?

可她这样反应,就是坐实了这件事是真的。

夜风飒飒,扫过每个人震惊的面庞。

蓐收放下她的手臂,往鬼仙走去,边走边用嫌弃的语气道:“你看看你们的这副尊容,丑得跟罗刹夜叉一样!如果你们自认能入我后宫,我就留你们在峨眉山。怎么样?”

他在一名浑身黑乎乎的鬼仙面前停下,似笑非笑:“你呢,你觉得能进我后宫?”

鬼仙吓得舌头都要打结了:“殿下,小的貌丑,入不得!”

“那就好,既然你们都没资格入我后宫,那就滚回花薛身边。等日后,我自会将你们召入战神宫!”蓐收声速虽慢,却尽显王者风范,闻者不再多言,纷纷跪地领命。

金鞭鬼仙仍不甘心,狠狠瞪着云涡,对白雨道长道:“道长,这丫头行迹诡异,你就放心让她留在峨眉山吗?”

白雨道长没有回答,表情严肃。

众弟子低头窃语:“好像云涡是第一个来报信的,这么晚了,她为什么会在外面游**?”

“海棠居距离流玉瀑有一段距离吧?她别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吧……”

“这么晚了,她去流玉瀑那边做什么?很可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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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论声越来越大,大有质疑的声势。白雨道长肃然而立,却没有出声制止,摆明了是不想给云涡台阶下了。

金鞭鬼仙得意洋洋,又道:“就算她入了蓐收殿下的后宫,也不能在这峨眉山肆意妄为!蓐收殿下,你说是吗?”

蓐收淡然道:“对。”

他闲闲看向云涡,道:“云涡,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云涡看了程彻一眼,对方立即躲开她的目光。估计就算她供出是程彻约她出来,估计对方也不会承认了。

她思忖了一下,道:“乐无双潜入了峨眉山,妄图将我带走!我追她到流玉瀑,才最先发现鬼仙攻城。”

峨眉弟子顿时大惊失色:“你说无双师姐回来了?”

“不可能!无双师姐当初下定决心要走,才被峨眉除名,这会儿怎么会巴巴地回来?”

群情激奋中,白雨道长朗声问道:“云涡,你说乐无双将你掳走,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你就是如金鞭鬼仙所说的那样,是行迹诡秘了。”

云涡无奈地道:“我没有证据。”

白雨道长呵呵一笑,看向蓐收:“殿下,没有证据的话,那全是云涡的一面之词。我峨眉不能再收留她了。”

蓐收乜斜他一眼:“谁说没有证据?”

白雨道长顿时面色一僵。

蓐收将两根手指放在嘴中,向空中吹出一声响哨,极目之处顿时飞来一道黑影,如翩然惊鸿,稳稳地自云端迅疾飞来,降落到众人面前。

那人正是娄宿。他一身黑衣,面色冷峻,将怀中之物抛到地上,铿然道:“蓐收殿下,人找到了!”

乐无双从他怀里滚落到地上,已经昏迷过去。她身上缠绕着不少亮闪闪的银丝,正是月老白蚕吐出的丝线。

云涡心下一松,知道自己终于能够证明清白了。

“果然是乐无双搞的鬼!”蓐收斜眼看了地上的乐无双一眼,“金鞭鬼仙,你还有何话说?”

金鞭鬼仙气得拳头颤抖,半晌才道:“无话可说。”

蓐收转身,冷冷撂下一句:“那还不快滚?”

金鞭鬼仙狼狈起身,默默地向鬼仙作了一个手势。鬼仙跟着他一飞冲天,转眼便消失在天际。

“姐姐,我们回海棠居吧。”白小童子低声对云涡道。

云涡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还带着一份感动。她的真实身份终于暴露在大众面前,没想到两个小童子还能接受这样的她。

蓐收却在此时忽然停步,转过身,目光锐利地道:“你就不用回海棠居了。”

“啊?”

“以前你是在海棠居休养,现在人人都知道你入我后宫,就干脆入苍生殿侍奉吧。”他闲闲地道。

云涡怔住,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停止流动。

什么……

要侍奉他?

苍生殿位于山峰顶端,造型瘦削如剑,高耸入云,在暗夜中很难分清楚哪里是山峰,哪里是殿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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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跟在蓐收身后,惴惴不安地往苍生殿飞去。他就在距离她五步开外的地方飞着,白色衣袂被夜风拂起,如雪浪翻覆。不多时,到了殿门口,他稳稳落下,回身等她。

“娄宿大人呢?”云涡不敢看蓐收的眼睛。这里只有她和他两人,她有些不自在。

蓐收道:“娄宿去关押乐无双了。”

云涡苦笑:“是,我才记起来,我现在是罪仙了。谁想挟持我,谁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这个罪名可大了。”

“不仅如此,还有其他的。之前有探子告诉我,乐无双还可能是桃花灵魔。”蓐收往大殿内走去,“你觉得呢?”

云涡只觉得心脏停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若她是桃花灵魔,那么景宸也八成脱不了干系。不是说桃花灵魔是一男一女两个魔头吗?”蓐收回头看她,眼中神色复杂,“如果他真的是,那到时候就由你来杀吧。”

云涡蓦然想起倒在结界中的桃花灵魔。虽然他戴着黄金面具,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绝望,他的无力……

她不确定桃花灵魔是不是景宸,但她真的不想再杀他。

“不。”她拒绝。

“不?”蓐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现在是我的神奴,没有资格说不。”

云涡冷下神色,道:“蓐收殿下还有其他事没有,若是没有,那我就先行告退。”

她不等他回答,便转身往侧殿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她就被一股力道拖住,接着整个人往后飞去。蓐收一把拥她入怀,在她耳边淡笑道:“你急着走做什么?我当然还有很多事要做。”

云涡心跳如雷,想要挣开他,却无奈力气抵抗不过,只得道:“那,那殿下还有什么事?”

“准备巾布和胰子,我要洗浴。”

云涡如遭雷击,半天没有动作。蓐收不耐烦地轻推她一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手臂上的虎形印记发出微微的痛楚。云涡知道这是一种提醒,不得不去了偏殿,从墙角的木柜中找出巾布和胰子。等她回到大殿中央,发现蓐收已经不在那里了,另一边偏殿中发出泠泠水声。

她顿时踌躇起来,不知道该去上前伺候还是逃走。然而逃走的念头刚出来,手臂上的印记立即剧痛起来。

云涡痛得使劲搂住胳膊,小碎步地往水声方向走去。另一个方向的偏殿用山石垒起一方温泉,约五米上方有一只泉眼,正往外吐着水柱。温泉上雾气蒸腾,白茫茫一片,她眯起眼睛也没看到蓐收在哪儿。

就在她徘徊之际,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拿走了她手中的巾布:“愣着干什么呢?”

“啊!”云涡手一哆嗦,胰子就噗通掉进水中。

蓐收站在水中,只露出**的上半身,墨色青丝散在水中。他没看她,只淡淡地说了三个字:“自己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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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不然我再给你新拿一块……”云涡不小心看到了蓐收的后背,心跳加快。

他依旧没看她,声音不容置疑:“捡出来。”

云涡尴尬万分,忙将目光挪向一旁。她甚至有些恼蓐收,为什么摆出一本正经的主子架子。但凡他有方才一半的风流不羁,对她有半分的越界调笑,她肯定会几巴掌过去,拼死反抗。现在这样严肃,这样正儿八经的,她反而只能遵从命令。

“成,我捡。”

云涡无奈,只得将外罩的披风放在温泉边沿上,小心翼翼地潜入水底。蓐收就在旁边,她不敢睁眼看水下情景,一双手在水底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那块滑溜溜的胰子。

她将胰子牢牢攥在手中,钻出水面,正看到蓐收两手展开地站在她面前,面上表情似笑非笑。

云涡浑身湿透,头发结成几条,湿漉漉地挂在脸颊旁。她也不管,只举着手中的胰子道:“殿下,胰子我捡起来了,你自便!”

说完,她没好气地将胰子放到他的手心,往岸边游去。蓐收倒也不挽留她,只是五指收紧,那滑溜溜的胰子便嗖地一声飞起,落入半米外的水中。

“哎呀,又掉了。”他笑言,眉眼弯起如狐狸。

云涡倒抽一口冷气,颤巍巍地回头看他。

“捡起来。”他目光悠然,自顾自地拨动水珠,没有看她。

势不如人只能作罢。云涡又钻入水中,在水底摸索那块胰子。这回她念了仙诀,感知到胰子的位置,一把抓住,重新钻出水面。

云涡气鼓鼓地将胰子递给蓐收。蓐收却不肯接,只笑问:“你给我,我要是再弄丢了呢?”

“你,你欺人太甚!”云涡脸涨得通红,扭头就往岸边游去。胳膊上传来阵阵痛楚,是虎形印记在发作,只是这一次痛得没有之前那样严重。

到了岸边,云涡却猛然发现,她的披风不见了。

云涡有些愣神,低头看了看胸前,因为湿身的缘故,前胸透出肉皮儿的颜色来,顿时面红耳赤。可是她左右翻找了一圈,都没看到披风的影子。

“别找了,在这里。”蓐收的声音在此时不啻于恶魔。

云涡回头,看到那件披风正飘在水面上。

蓐收勾唇轻笑:“过来拿。”

她明白他这是拿她当猴耍,心中恼火,不管不顾地爬上岸。蓐收看着那出水的玲珑曲线,凉凉地道:“站住。”

云涡只当没听到,但胳膊上的虎形印记猛然剧痛起来。她痛得不得不蹲下来,死死捂住胳膊。

“过来。”他继续命令道。

云涡咬着牙回头,拿着那块胰子重新跳入水中。说来也奇怪,她越是靠近蓐收,胳膊上的痛楚消失得就越快。

“给我擦洗。”他转过身。

云涡死命地用胰子在他的后背上搓着,以此泄愤。蓐收也不恼,等到她没力气了,才侧头轻笑:“给我准备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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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

“对,就在那边的衣柜里。”蓐收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云涡心惊肉跳,不知道他会不会命令自己帮忙穿衣。她磨磨蹭蹭地从衣柜中取出干净衣物,挪到岸边道:“拿来了。”

蓐收抬眼打量她,干净的眉眼里带着暧昧的笑意,竟有几分华艳。云涡更加不敢看他,头都快抵到胸口了。

“行了,把衣服放下,你先出去吧。”蓐收觉得逗弄得也差不多了,语气随意地道。云涡如临大赦,匆匆将衣服放下就跑了出去。

夜风从殿门缝隙中吹进来,云涡打了个寒战,这才开始发愁如何换掉这身湿衣服。

她的换洗衣服都在海棠居,如今没有带过来。

云涡冷得瑟瑟发抖,颤巍巍地回头往温泉方向望了几眼。那边侧殿里静悄悄的,蓐收应该不会立即出现。她犹豫了一下,七手八脚地将衣服脱下来,念起了升温术和咒火。

衣服终于烘干了,云涡忙穿上,才觉得身体暖和了一点。她往大殿外望了一眼,看到峨眉山主殿里仍然灯火通明,看来娄宿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云涡心中警醒,扫视四周,发现大殿靠东的地方放着一张龙晶琉璃塌,忙跑过去,快手快脚地将床铺好。

刚刚铺好床,她就听到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忙溜到角落里,往阴影里一猫,打算凑合一夜。

蓐收从侧殿出来,身上的睡袍迤逦拖地。他稳步走到龙晶琉璃塌前,看到床铺被伸得平平整整,有些发愣。

她似乎就等着他入睡,然后自己好相安无事吧?

蓐收皱了皱眉:“给我出来。”

云涡没动。

“出来!”他继续命令。

胳膊上的虎形印记又开始刺痛,云涡只好慢腾腾地走过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陪我睡。”他拖着她往龙晶琉璃塌上压,“已经好几天没睡了,热,需要你来降温。”

蓐收的身上散逸出好闻的水汽,软糯潮湿,滑溜溜地按在皮肤上,出奇地舒服。可在云涡这里,她只觉面颊滚烫,奋力挣扎道:“蓐收殿下,放开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他不管不顾地将她压倒在水晶塌上,嘴唇展开一个戏谑的笑容:“你都忘记说过的话了?”

“什么?”

“你说过,你的降温术学得不好,怕不能胜任做我的禁脔。我答应教你,你当时点头答应了的。”他笑得眉眼弯弯。

云涡吓得口舌发干:“不,不记得了。”

“说过的话,就不能反悔。”蓐收无赖地压了上来,用胳膊将她整个人圈起来,“现在是你兑现的时候。”

云涡下定决心要推开他,用了十分的蛮力,道:“殿下,你若还是个君子,就立即放我起来!”

“奇怪了,在泥鱼镇的时候,你明明做得很好,现在却不配合。”他故意激怒她,“当时你粉黛不施,身着纱衣,美得像从画中走出的一样。尤其是那眼神,勾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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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羞愤难当,将牙齿顶在舌尖。蓐收见她神色有异,一把钳住她的下巴,掰开她的牙齿:“你干什么?”

她倔强地看着他,牙上仍然用力。他终于妥协,软了神色道:“你作出这样三贞九烈的样子给谁看?我只是让你陪我一起睡而已。”

云涡扭头看角落:“我睡在那里就好。”

他一把搂住她,喃音轻启:“睡我身边就好。这山上入夜之后特别冷,寒津津的让人不舒服。”

“冷?你刚才还说你热呢!”云涡不服气,伸手去推他的胳膊,一扭头,却发现他早已睡着。

蓐收就那样搂着她,浓密的睫毛低低地垂着,在下眼睑上投下一抹青影。云涡只知道他的面相生得极好,白皙如瓷的容颜,总带着一股雅仙的飘逸之感。却不知,他的睡颜透着一股少年的稚气,英挺的,倔强的,可爱的,温良的。

就像是一只虎,睡着的时候,也会很像大猫。

云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攥住他的脖颈。蓐收没有醒,依旧沉沉地睡着,似乎在做什么美梦,嘴角轻轻勾起。

他没有怀疑,没有警备,也可能根本无需担忧。因为她根本就杀不了他,或者根本就没有杀他的胆识和勇气。

云涡将手慢慢放下来,转而看着有华丽镂刻的殿顶。那繁复花纹的集合之处,垂下一颗明珠,被纱罩罩着,只透出微微的光亮。明明是最不起眼的图景,却让她看了很久,很久。

“其实你可以让所有人都爱戴你,可你为什么非要他们怕你?”久久的,云涡自言自语地问出一句。

蓐收依旧沉睡,鼻翼中逸出均匀的呼吸。

“为什么要让我恨你,怕你……天下炉鼎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我?我犯了大逆不道的错,你让花薛把我灭得魂飞魄散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让我再生一世?你可知道,一世有一世的苦,两世有两世的孽。”

身边人依旧在沉睡。

云涡苦笑,闭上眼睛,一滴眼泪轻滑眼角。

“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若评无情,你当属天下第一。”云涡轻蔑地道,用力地擦掉眼泪。她再也不想看到蓐收,努力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今夜是个多事之秋,在经历了乐无双劫持、鬼仙攻城之后,云涡只觉得从身到心都疲惫至极。浓浓睡意席卷而来,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暗夜幽幽。

大殿深处,有什么声音轻飘飘地落下。

似乎是什么人在叹息,充满着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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