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情决

【第二十四章】第二世(1 / 2)

石殿内星辰密布,偶有流星飒沓飞过,拖出璀璨而短暂的一根长弧。各种细小星子如棋子般散落,偶尔发出耀眼的一瞬光芒。

云涡知道,这种叫做星穹幻影,映射的是蓐收所掌控的西方天际。星穹无边,在蓐收这里却能够缩影为一室大小,供他改变星图,操控星象,给凡世下达难以解开的神谕。

蓐收端坐在星辰幻影的中央,一身白衣胜雪,衣领处用湖蓝流苏镶边,腰上以白玉珠链勒住,稍有举动,就带出清光摇曳,显得他整个人风华绝世。

他睁开眼睛,目光在看到云涡的那一瞬间陡然变得灼灼:“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云涡在进入山宫之前,已经刻意擦去脸上的泪痕,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蓐收没再吭声,只是直直地看着她。云涡知道越是这种时刻,就越是不能露怯,于是用目光迎上他,毫不拐弯抹角。

“娄宿呢?”

“娄宿大人让我先来见殿下。”云涡冷静地回答。

蓐收并未再多问,只是向她招手:“你过来。”

云涡穿越万千星河,向蓐收一点点地靠近,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蓐收伸手向石殿上方一招手,便唤出一支笔尖散着金粉的金笔。

那金笔徐徐落下,最终浮在蓐收的眼前。云涡看得入了神,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法力最强的妙云笔?

“你的修为太浅,还不能操纵它,改用这个吧。”蓐收说着,往云涡手中塞了一支笔。云涡辨认了一下,认出正是她上次用过的那支普通毛笔。

根据风七月的说法,只要她偷出这样一支笔,就能偷天换地,顺利逃脱?

她脑子里乱乱的,一会儿想着怎么逃出去,一会儿又觉得干脆妥协了算了。脑海里一时间天人交战,以至于蓐收喊了两声,她才回神。

“殿下。”云涡忙应声。

蓐收冷睨她一眼:“我看你魂不守舍,当真无事?”

“无事,只是……昨日殿下任命我为执笔官,我这高兴了一晚上,没把精神头睡好。”云涡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她说得十分没有底气,不过觑着蓐收的神色,倒是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他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那好,我教你如何使用妙云笔。”他在星穹幻图上点了几下,“你看,这些可以划分为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我们所处的位置是紫微垣。在这里,又可以分为四方二十八宿,我掌管的便是这一块星域……”

云涡集中精力听着,思绪却忍不住飘得老远。最后,她忽然听到蓐收问了一句:“记住了吗?”

“已经牢记在心。”云涡忙回答。

蓐收起身,仙服上的冰绡玉带擦着她的胳膊,一片刺骨的冰润。他将手中散着金粉的妙云笔升上穹顶,然后才淡淡地道:“你用妙云笔就可以拨动星穹图,先熟悉下我给你说的这些吧。”

“是。”

“今日上午,你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是。”

蓐收得了她的回答,提步就往石殿外走去。云涡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甚至生出一丝绝望——

他别让她有机会逃走,该有多好。

可蓐收停也未停,径直走到外面,雪青色披风被风吹得卷起,便不见了。接着,外面传来仙侍交谈的声音,不久以后,便隐约传来御云的咒诀声。

他离开了。

整个石殿里,只剩下云涡一个人。

云涡怔怔地坐着,几乎拿不住手里那只妙云笔。云涡心里清楚得很,她前世的选择,是最终走出了这座石殿。历史已经发生,无论自己当下如何选择都不能更改,可在这一刻,她仍然祈求奇迹的出现。

她坐在哪里一动也不动,甚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活动起来,将那支妙云笔塞进了衣襟。

“不,不能!”云涡拼尽全力,想要将妙云笔丢开,但身体在这一刻失去了控制。她慢慢站起来,向石殿外走去。

殿外有许多仙侍,看到她都恭恭敬敬的,大概是早就听说了她如今是执笔官了。云涡恨不得他们立即阻拦自己,哪怕是用锃亮的仙刀横在自己眼前,破皮流血都在所不惜——只要能阻止她。

可是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云涡十分顺利地走出了山宫。

为什么,为什么前世的种种,都要她亲身经历过一遍?

云涡在心里呐喊着,却不由自主地向风七月的营帐跑过去。越过横七竖八的魔地丛林,她都能看到营帐的帐顶。

近了,更近了。

云涡跑进营帐,看到那只巨大的海蚌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她跑过去,一把将海蚌掀开:“风七月!”

可是海蚌里空无一人。

“风七月?”云涡毛骨悚然,脑中顿时出现了种种不妙的猜想。可还未等她将所有念头都掂量一遍,腰部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

云涡猛然回头,看到抱她的人是风七月。他比之前更加俊朗非凡,两道长眉眉飞入鬓,多了几分潇洒风姿。见到她打量自己,他邪邪一笑:“怎么,突然发现我比蓐收好看了?”

“你……”云涡下意识地看他的手,发现那散着魔气的青紫色长指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双指骨分明的手。

风七月一笑:“我已经能够控制住魔气了,只要有妙云笔为我们做掩护,基本上不会被蓐收发现。”

云涡依旧惴惴不安。

“卿歌呢?”风七月问。

云涡心头微震,鼻子发酸,一滴眼泪就掉落下来。她回过头,看到地上那只大海蚌忽然出现几道裂痕,裂痕不断地增大,最后铿然碎裂。

风七月呆住了。

“卿歌……死了?”

云涡擦掉眼泪,快速地点了点头:“是的,为了拖住娄宿。”她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妙云笔递给风七月。

风七月接过妙云笔,试着在空中划了几道。笔尖所划过的地方,勾勒出优美的线条。眨眼间,那线条里的空气就变成了实体,一块巨大岩石出现在面前。

云涡第一次见识妙云笔的神奇之处,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云涡,既然卿歌有这份心思,咱们不能辜负了她。走!”风七月一把拉过云涡,向营帐外走去。

云涡收拾了下心情,跟着风七月走出营帐,却忽觉眼前一黯,方才晴朗的天空中顿时乌云密布。她抬头遥望,只见猎猎罡风中,一袭白衣临风而立,正站在云端俯视着他们。

蓐收!

云涡吓得惊叫一声,往风七月那边靠了靠。

风七月轻拍她的后背,低声道:“云涡,我现在是仙魔两体,完全能应付他。你别怕,我拼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云涡倒没有想这些,只是定定地看着半空中的蓐收。他居高临下,眼中睥睨万千,有冷酷,也有失落。

似乎是回应她的注视,蓐收淡淡地道:“云涡,我给过你机会的。”

蓐收早就发觉自己的破绽了!

这是云涡的第一反应。她惊惧地看着他,心里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大概是从她进入石殿,他就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之所以隐忍不发,不过是测试一下她的忠诚。

测算失败,她终究还是背叛他了。

“我、我……”云涡想说什么,但也只能支支吾吾。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该来的,总算来了!

她无法控制前世的自己,只能眼睁睁地把这段悲惨往事再经历一遍。零星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云涡又记起了八狱毒钉。

八种地狱的痛苦,同时向她袭来,几乎要将她的每一寸都撕裂!

“云涡,别跟他废话,咱们走!”风七月唤出更剧烈的罡风,然后用妙云笔在半空中用力一挥,眼前便骤然风云变幻,平地里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轰鸣声。云涡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抛向半空,就在她想要稳住身形的时候,很是及时地跌入了风七月的怀抱。

“风七月!停下!”云涡大喊。

风七月紧紧搂住她,不断地用妙云笔向身后划动。妙云笔的笔尖瞬间卷出无数黑风,风云中有雷电肆虐叫嚣。看这光景,蓐收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破掉这么复杂的局的。

“云涡,相信我!我能带你走!”风七月在她耳边斩钉截铁地说。

云涡挣扎着伸出一只手,从百宝袋里掏出那枚黑色晶石。晶石里,魔心在微微跳动着。云涡咬牙,用力将晶石塞到风七月的腰封里。

风七月愕然:“你这是干什么?”

“蓐收早已发觉破绽了,这局也是他早就布下的,所以咱们要做最坏打算!”云涡心一横,“如果两个人逃不掉,你就一个人走!”

“不行!”风七月将云涡半边身子搂得更紧,一边用妙云笔在身后乱划,一边斩钉截铁地道,“我说过要护你周全,那就没有将你一个人抛下的道理啊!云涡,我要是真的这样做,那我还有什么脸面说喜欢你?”

云涡心中隐隐作痛,面上却强笑道:“我没说留下来一个人顶罪。你看,咱们兵分两路,也能拖上一段时间,对不对?”

风七月犹豫。

云涡将手按在他的腰封上,施展了仙诀,确定晶石不会掉落出来,才道:“你须记得,一定要带魔心去北冥仙地。”

“我知道。”风七月语气重重地说下这句话,用妙云笔往身后又是划出一道。这次,云翳散去,云涡从千丈高空看到平地上蓦然耸起一座高山,原本浩**的河流被一分为二,分开往两个方向奔流而去。

云涡睁大眼睛,她还是第一次看清楚妙云笔的威力。

这不过是最低阶的妙云笔,就已经有了改变天下格局的法力。若是高阶的妙云笔,岂不是真如风七月所说,一笔扭转星象,数语传递神谕?

风烟散尽,周围万籁俱寂,蓐收并没有追上来。

天阔地旷,云涡怔怔地望着来路,有些失落。风七月这才在云端上坐下,喘着粗气说:“总算逃出来了。”

云涡往地面上一扫,看到一条瀑布从山顶垂挂落下,在天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如一条玉带。她道:“咱们先去那瀑布旁边取点水吧。”

风七月点头。

两人飞落瀑布旁边,无数细小的水珠扑了上来,洒在皮肤上沁凉一片。山间莽莽苍苍,密林几乎将阳光全部遮住,也掩盖了两人的行踪。云涡渐渐放心下来,只要有个藏身之地,就行!

云涡在潭水边蹲下来,帮风七月装了满满一壶水,又找了一根藤条,搓成麻绳在腰上栓好。风七月笑道:“你怎么像马上要离开我一样。”

云涡手上动作一停,然后别过身子:“别说不吉利的话。北冥仙地凶险万分,你自己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风七月一把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正色严肃地道:“云涡,是咱们以后相依为命,而不是我自己照顾自己。”

他目不斜视,定定地看着她。

数万年前的风七月,有着最漂亮的眼睛,最无邪的笑容。他此时还没有生出桂花仙的阴柔,有的只是少年最初的鲜活和冲动。

云涡忍住上涌的泪意,勉强道:“对,你说得对。”

风七月这才笑了,随手将云涡耳旁的一缕碎发捋了上去,温柔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云涡有些不好意思,刚扭过头,就听到头顶上空落下一个刺耳的女声:“相依为命?妄想!我看你们只能相依而死!”

这声音气势十足地压顶而来,几乎要震个天塌地陷。云涡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树叶居然从墨绿色变成了白色!

那白色迅速蔓延,转眼间将他们脚下的黑色的岩石也染成了白色!

这是一种极为恐怖的图景。

当周围一切都变成白色,只有你没有被同化,那么你就是靶心,所有的明枪暗箭都无法躲过。

云涡仔细辨认那个女声,忽然想起了花薛。冷汗迅速从后背密密匝匝地冒了出来。

根据花薛的狠辣手段,不把她和风七月打个魂飞魄散是不会罢休的。

风七月行动迅速,不待云涡有所动作,就拉着她往旁边逃去。可是云涡今天穿的是绿衣,在一片白色密林里格外醒目,怎么都逃不开花薛的攻击。

轰——

一声霹雳击在他们脚下。

云涡咬了咬牙,抬头看花薛浮在半空,手中光球凝聚,眼看那第二击就要向他们袭来。她一把推开风七月,以箭般的速度向花薛冲去!

“云涡!”风七月想要拉住她,却无奈云涡用尽了全身的推力,飞一般地往后退去。哐的一声巨响,风七月整个人都冲出了这白色的结界。

云涡心头一喜,闪电般地往花薛冲过去。花薛挥动身后彩翼,往云涡使劲一扫,强劲气流便将云涡重重地摔到岩石上。云涡眼前一黑,吐出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们给我追!”花薛一指风七月逃走的方向,顿时有无数鬼仙鱼贯冲出结界,向她所指的方向追过去。

结界解除,周围的白色迅速褪去,林子里又恢复了原貌。周围也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云涡的咳嗽声。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伙同海蚌精,冒犯娄宿大人!还和风七月一同叛逃仙族,其心可诛!”花薛慢悠悠地说着,从半空中降落下来,“说,魔心在哪里?”

云涡心头巨震,颤声道:“我不知道什么魔心。”

花薛轻蔑一笑:“你真是小瞧仙族了,追了这么久,都是在查魔心。你和风七月窝藏魔心,我能察觉不到吗?”

云涡捂住胸口,抿唇不答。

花薛落在地上,踩着一地落叶走了过来,一脚踏在她的胸口上,厉声道:“说!”

“不、知、道!”云涡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

花薛抬了抬眉毛,冷笑道:“很好,你倒是给了我一个灭你元神的理由。”

她伸出右手,按住云涡的天灵盖,眼看就要吸出元神。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住手。”

云涡挣扎着起身,看向从半空中飞落而下的蓐收。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风姿依旧高贵,眼眸中的神色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再看不到之前难得的半分温柔了。

蓐收抬了抬下巴,花薛便松开云涡,退到一旁。

云涡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里充满无奈:“蓐收殿下……”

他蹲下来,和她的距离陡然拉近:“告诉我,风七月将魔心带去了哪里?”

云涡睁大眼睛,颤抖着道:“殿下,魔心不能毁!你知道天书预言吗?如果毁掉魔心,不能诞育新神的话,天地崩塌,众生毁于一旦!但是殿下,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被取而代之!我会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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蓐收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什么?”

“我早就知道天书预言。”他眉目间的冷漠如同皑皑冰雪,“可笑!区区魔族也想成神,不可能!他们只配待在这卑贱魔地里,做一条在泥淖里扭动的虫!”

云涡嘴唇颤抖:“不,殿下,你听我说……”

“我很失望。”蓐收猛然靠近她,和她呼吸相闻,“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执笔官的意义,居然弃明投暗?”

云涡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道:“我知道执笔官的意义,但我还是决定顺天而行。殿下以为杀光魔族,新神就不会诞生了么?”

“顺天而行?”蓐收反问,失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会杀了你?”

云涡怔了怔,心里陡然生出凉意:“那杀了我吧,我愿意替他们死。”

“放肆!”蓐收霍然起身,“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魔族,向来仙魔不两立,你居然为他们求情?”

花薛也怒道:“简直是大逆不道!殿下,应该立即处决云涡!”

“带回去。”

“殿下!她不会说出魔心的下落的,你留他何用啊?”花薛不甘心地问。

“我留下的东西,从来都不在意有没有用。”

花薛一怔,脸色迅速冷淡了下来。

蓐收停步,侧了侧脸,冷睨了云涡一眼,目光里的神色十分复杂。云涡含泪看着他的背影,心头绝望极了。

他不信她,从来都不。

花朝节那晚,他仿佛是一个幻梦,在她生命中美好地存在了一瞬,就散得了无痕迹。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上神。

仙族的营地,从来没有这样让人感到阴森可怕过。

尽管没有人对她动粗,但是云涡还是感到一阵阵地发冷。她蹲在结界里,不停地擦掉嘴角渗出的血液。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

“把她带到殿下营帐里去。”花薛命令道。

云涡抬眼看花薛,她正冷冷地看着自己。那一身羽衣依旧是五彩斑斓,却没有让人觉得暖。

结界被打开,两名仙将用捆仙绳将她捆住,然后拖着她往山上走去。地上都是碎石,尖锐的棱角将她的衣裳划出无数道小口子。云涡咬牙忍着,眼角余光瞥到花薛面露得意。

云涡被拖进山宫里之后,又被绑在铁链上。此时,她已经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你最好说出魔心的下落,不然可有你好受的。”花薛靠近她,弯了弯嫣红的唇。云涡抬眼,透过垂下的发丝盯着花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花薛挑眉:“放肆!来人,给她上刀刑阵!”

刀刑阵,刀刀剜心,受刑人不消半个时辰,便会非死即残。云涡遍体生寒,却倔强地闭上眼睛。

“不说?”花薛又惊又怒,侧目看到仙将已经将仙灵刀拿了上来,一把抽了过来,将利刃抵上她的脖子,“你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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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刃刺得云涡皮肤生疼,但云涡仍然默不作声。忽然,花薛身后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那刀身。

云涡睁大眼睛看向花薛身后,蓐收正皱着一双眉,右手紧攥住仙灵刀。因为用力过猛,鲜血从他的指缝里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花薛回头见是他,松了仙灵刀,声线颤抖:“你的手……你、你何苦!”

“谁让你们私自用刑的?”蓐收声音不高,却十分威严,“滚。”

花薛白了脸,颤抖着嘴唇,到底没有说出话来。她幽怨地看了蓐收一眼,就率领仙将们走了出去。

石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一片静默中,蓐收静静地看着云涡,流血的手垂下来,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如绽放的红梅。而他腰中的红璎珞,也同样灼灼如血。

云涡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

“你哭什么?”蓐收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平视。

云涡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心痛欲裂。“殿下,你能信我一次吗?我定会找出两全的法子。”

“我问你哭什么?”蓐收追问,声音居然格外温柔。

云涡抽了下鼻子,嗫喏道:“我、我是为殿下而哭。”说完,她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上。

蓐收勾了勾唇角,五官俊逸出尘。他放开云涡的下巴,摸了摸她被捆绑的手臂。一道金光闪过,那捆仙绳就碎成几段落在地上。

恢复自由的云涡惊讶极了:“殿下,你愿意听我说了?”

“我只想听你说,魔心的下落。”蓐收眯了眯眼睛,凤眸里闪着危险的微光。云涡心头一沉,他,他还是不肯顺应天命!

云涡心里难过,轻轻抬起蓐收的伤手:“殿下,你的手不能这样……我用灵力给你愈合一下伤口吧。”

蓐收嗯了一声,任由云涡唤出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他的伤口上。蓐收是上神,可以轻松愈合身体的任何伤口。但他偏不,偏要留这样一个伤口,看她为之心痛,看她为之神伤。

终于,云涡用灵力愈合了蓐收手上破损的皮肤,才松了口气:“殿下,可以了。”

她抬头看蓐收,发现他不知道已经凝视自己多久了。云涡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目光躲闪起来。他却伸出手去,钳制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蓐收的唇舌攻城略地,云涡几乎招架不住,浑身都在发抖。她挣扎了几下,便沉溺在他给的柔情中。

许久,他才放开她。

云涡微微喘气:“殿下……”

“我说过,有一天你即便背叛我,我也会考虑原谅你。”蓐收深深地看着她,“多少背叛过我的仙将,我杀起来眼睛都不眨。唯独你,我给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云涡顿时冷静下来,脑后一片发紧,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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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这样清楚明白了,你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我的心思了吧?”蓐收伸出手,为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只要你说出魔心的下落,我既往不咎。”

云涡愣住了。

他的手温柔地为自己拨开头发的纠葛,偶尔触碰到她的脸颊,那样温柔,那样灼热。云涡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他,魔心就在北冥仙地。

只要她说出来,他们就可以厮守。这个**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这一刻,云涡说的却是:“我不能说。”

蓐收的手猛然停顿。

云涡心里急得冒火,却无法表达出此刻真正的意思。这是她前世的记忆,她没法改变任何事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蓐收眼中的火焰迅速熄灭。

他又变成了那个高而冷的上神。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蓐收气势逼人,“你到底说不说魔心的下落!”

云涡哆哆嗦嗦地回答:“殿下,我、我真的不能说!你就答应我,我们一起找出两全的法子,好不好?”

“两全?”他冷笑,“新神取代我的那一天,也就是我的死期。你怎么做到两全?”

“不,一定有办法!”

蓐收霍然起身,声音冷如冰:“云涡,我在你心里,连魔族都比不上吗?”

云涡一呆,喃喃地道:“如果能牺牲掉我的性命,换殿下活着,我心甘情愿!可是……”

蓐收鼻翼中轻哼一声:“冥顽不灵。”

说着,他便阔步走了出去。那根红璎珞从蓐收的腰间落下,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踩了上去,没有半分迟疑。

云涡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狠狠踩了一脚,痛得直抽搐。她扑过去,将那根红璎珞捡起来,小心地吹去上面的尘土。

同心结,相思结,就这样被他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

云涡将红璎珞按在胸口上,哭得喉咙嘶哑。最后,她哭累了,居然昏睡了过去。

梦中,那副骇人的图景又出现了——荒山野岭,饿殍遍野,专吃腐肉的秃鹭散落在荒原上。蓦然,天际之上落下火团。天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向大地砸下来。量劫,来临了!

六道尽毁,寰宇覆灭,世间万物都归于死寂。她呆呆地站在混沌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涡醒来后,汗水几乎浸湿了衣衫。她低下头,发出一声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试着信我一次?”云涡揪紧了那根红璎珞,“这世上一定有办法,能避开量劫,又不让你死去。”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花薛从石室外走进来,身后跟着许多鬼仙。她面色如霜,下令:“把她给我架出去!”

“是!”

云涡慌了,将红璎珞塞进衣襟里,然后抗拒着一拥而上的鬼仙:“你们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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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执迷不悟,这次蓐收殿下也不保你了!”花薛得意洋洋地道,“魔心是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容许你胡来?”

云涡被几名鬼仙架出山宫,迎面就是一阵猛烈罡风。她睁眼环顾,发现所有仙族都浮在半空中,以审讯的目光俯视着她。仙族之上,蓐收临高站立,烈风将他的衣袂翻卷如云。

蓐收冷眼看她,声音如同钟闾般洪亮:“云涡,本座再问一次,你把魔心藏到哪里了?”

云涡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但她还是摇头道:“我不知道魔心在哪里。”

蓐收冷冷一笑,笑声似是地狱魔音。他清朗的声音很好听,说的却是带着杀戮的威胁:“你若是执迷不悟,有八狱毒钉在等着你。”

仙族们开始议论起来:“八狱毒钉上有八种世间罕见之毒,形成了八种地狱之苦,中毒者不轻易死去,却受尽这八毒之苦,你熬不住的。”

“云涡,你答应吧!不然受苦的是你啊!”

“大好的仙途你不要,非要和魔族搅在一起!你是不是背叛了仙族和神族,甘愿遁入魔道了?”

“为了魔族,你要违抗我们整个仙族吗?你想想看,值得吗!”

“别跟她废话了!我早就说过,妖仙灵根不纯,容易走火入魔!这不,她帮着魔族!”

各种议论声涌入耳中,云涡却已然麻木,被捆仙绳绑得生疼,也不肯皱一下眉头。

阴云密布的天空,蓦然暴雨倾盆刷下。云涡没有结界护身,被淋得浑身湿透。她昂起酸痛的脖子,吃力地望向蓐收。

模糊视线里,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因为结界护体,依旧是那样飘逸自在,衣风飘举,墨发飞扬。这样璀璨夺目的一个上神,曾经在河边与她温柔细语,曾经和她共同执笔勾勒星图,曾经在她唇上印下深吻……

为什么,他现在任由自己落魄至此,狼狈至此,看自己的眼神这样冷漠,还有一丝厌恶!

一股怒气冲上云涡的胸臆,她摇了摇头,大声道:“我不会交出魔心的,你要杀要剐随你便!”

这句话一出,众仙立即噤声。云涡看到,蓐收的脸色变了。他从云端降落到她眼前,目光里铺满碎冰。

“殿下,这等忤逆妖仙,断不可留!”花薛大声道,“应该立即处决!”

“立即处决!立即处决!”其他仙族附和着呐喊起来。

一片声讨中,云涡反而笑了起来。她看到自己在蓐收眼瞳中的倒影,笑容冷淡嘲讽,的确该死,的确该杀。

她也不知道胸中的这股愤怒,是前世的自己,还是现在的她。总之,从他踩上那根红璎珞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恨他了。

蓐收眼眸中燃烧起熊熊愤怒,却努力克制着情绪,咬字极重地对她道:“我偏不杀你,你要试试八狱毒钉,我就让你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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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气得胸口微微起伏,一把揪住她的后心,把她往山宫里拖去。云涡挣扎道:“蓐收,冥顽不灵的人是你才对!”

蓐收顿了顿脚步,重新大步走进去,寒声道:“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云涡犟脾气上来,无论如何也不肯示弱。

蓐收将她拖进石室,几下就解下了她身上的捆仙绳,然后扔到一旁。他将云涡按在地上,从掌心里唤出一根手指头粗细,两寸长短的八狱毒钉来,抵在她的手背上,厉声问:“说不说!”

钉尖锐利,还未触及皮肤,戾气就已经刺得云涡手背生疼。

“不说!”云涡也是豁出去了。

蓐收勃然大怒,举起八狱毒钉,迅速往云涡手背扎下去!云涡吓得紧紧闭上眼睛,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蓐收呆呆地举着那毒钉,而钉子就停在她手背上方半寸的位置。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地上,击起小小的尘浪。

云涡惊愕地看到蓐收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滴泪水沁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蓐收,即便是说起自己童年悲伤的往事,即便是面对尸骨遍野的战场,他都从未哭过。

他红着眼睛瞪着她,眸光里的情绪让云涡看不懂,看不透。云涡抖着手去摸蓐收手中的毒钉,哽咽地道:“你要杀,就杀吧……”

蓐收一把推开她,快速地往外走去。云涡坐在地上,心中茫然无措。他没有动手,没有……

这是不是说明,她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云涡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可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因为花薛带着鬼仙走了进来,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剑。

“给她上刑!”花薛一声令下,鬼仙们将云涡扶了起来。云涡直直地看着花薛,道:“我要让蓐收殿下亲自动手。”

“你!”花薛咬牙切齿,忿忿地道,“你不配!鬼仙听令,按住她!”

鬼仙们将云涡死死按在墙上,让她一动都不能动。花薛从手心中唤出一根八狱毒钉,往云涡狠狠一推!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穿过了云涡的肩头。云涡只觉得整条肩膀仿佛被砍下,每一寸都酸麻痛楚,忍不住惨叫一声。

“说不说!”花薛问。

云涡浑身如同被蚂蚁噬咬,但仍然坚持道:“不知道!”

花薛咬了咬下唇,又唤出一根毒钉。这次,毒钉穿透了她的左腿膝盖,牢牢地将她钉在墙上。

第三根、第四根……总共八根,都深深地钉入了她的身体里。云涡痛得只哆嗦,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不知今夕何夕,云涡才醒了过来。只是她的意识刚清醒,就恨不得再昏迷过去。

身体有一种奇异的痛苦感,无一处不痛,痛楚深处有带着难耐的痒,让她大声呻吟出来。

云涡垂下头打量自己。这次精神稳了稳,目光也聚了神,所以她看到肩膀两处、小腿两处、手掌两处、脚背两处,一共有八个血洞,每个血洞上都插着一根巨大的铜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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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痛。

云涡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醒了?”蓐收的声音幽幽传来。

云涡抬起头,看到蓐收站在前方不远处,头顶上的穹洞洒下一缕天光,将他侧脸照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看她。

“你怎么不看我?”云涡冷冷地问,随即痛苦地抖索起来。

蓐收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看着石室一角。云涡恍然,挑衅地笑了出来:“你,你不敢看我!我这个样子,你不敢看!”

八狱毒钉,果然是八种地狱,十分难熬,忽冷忽热,忽痛忽痒。云涡在痛苦中咬破了嘴唇,鲜血从嘴角流淌而下。

蓐收依旧没有看她,语气却加重:“别激怒我!”

杀伐果断的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小小妖仙,一而再,再二三地容忍了平日里不能容忍之事。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会为了她哭。

在落泪的那一刻,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而他从她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落泪的蓐收,连他都是第一次见。

“哼,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云涡自嘲地笑了笑。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回到前世的记忆中,她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了。因为前世的罪,她要再受一遍!

这便是花薛的阴毒之处,她这样让云涡的元神合二为一,能够让云涡再次尝尽苦楚!

蓐收神色有些触动,但依旧抬头望着穹顶:“你明白什么了?打算说出魔心的下落了,是吗?”

云涡用尽全身力气摇了摇头:“不……”

“交出魔心吧,不然还有你三天三夜的罪受。你何苦!”蓐收低吼道,袖管中的手攥得很紧。

云涡只觉得身体里有上百条蛇在噬咬自己,痛苦难当,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强忍着剧痛,看到蓐收已经放弃审问自己,往外面走去。

“等一等!”

蓐收驻足,微微侧脸:“你还有何事?”

“求你让我速死,我什么都给你!”云涡痛不欲生,感觉身体里的八个血洞已经开始往外渗血。鲜血在皮肤上流淌,带来一股灼热感。

蓐收嘲讽一笑:“可你什么都没有,你能给我什么呢?”

云涡难过地低下头,可很快便回答:“殿下要什么,我便给什么!虽然我只是低阶妖仙,但是我还有点修为……殿下不嫌弃的话,我就,就全都给你。”

一片静默。

蓐收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见过殿下的眼泪,是为了我而流。对于云涡而言,这些就足够了。”云涡忍着巨大的痛楚,“殿下,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