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
阿绾同沐枫相对而坐。
“给我解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倘若你因此死了,可不要怪到我头上。”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心甘情愿,无论结果怎么样,都和你无关。”
桌案上焚着一炉安息香,片刻后,阿绾便沉沉入梦。
沐枫洗净双手,取出一架古琴,调了调琴音,一串缠绵悱恻,如诉如慕的音符从他指尖流泄出来。
随着琴弦波动,那股剜心剔骨的痛苦,再一次弥漫全身。鲜血沿着沐枫的嘴角一滴滴落下,跌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好像在那里开出一朵朵艳红的彼岸花。
琴声越发幽婉缠绵,似乎有一只美丽的凤鸟,在天空中盘旋低舞,深情鸣啼,殷殷呼唤爱人快些出现。
沐枫嘴角的鲜血流得越来越急,疼痛让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然而他抚琴的手始终平稳,没有弹错一个音符。
月亮挂在了头顶正中央,照在白衣少年郎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银光。
他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容颜却似开在枝头的梨花,苍白空灵,素雅高洁。
快了,再坚持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沐枫早已疼的眼睛都蒙上了血色,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弹奏。蛊虫比他想象的更难驱除,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终于,昏迷中的阿绾双唇被什么东西慢慢顶开,续而钻出一只奇丑无比,身带双翼的蛊虫。
它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左右观察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后,便兴奋的“吱吱”尖叫几声,展翅飞到半空。随着琴音四处乱飞,左摇右摆,最终缓缓落到沐风胸口,把自己缩成一根尖刺,猛的扎了进去,很快没入皮肉,消失无踪。
太疼了!比往身体里种蛊的时候还要疼上十分!
沐枫再也承受不住这样锥心刺骨的痛,大口大口呕出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阿绾清醒的时,感觉双唇上仿佛有什么温软的东西一掠而过,快的让人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醒了?”沐枫平和清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阿绾正要起身,被一只有力的手掌又压了回去:“不要乱动,你身体里的蛊虫刚刚解除,还很虚弱,要多躺一躺才行。这里是一瓶补气血的药,你拿好。”
一只冰凉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进个瓷瓶:“记得服过药后多喝热水,药效才能更快的渗进身体里。”
“我的蛊虫已经解除了?”
阿绾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感动的想哭,她只是觉得那么不真实,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也许梦醒之后,她依旧要承受无边无际的痛苦。
沐枫声音中带着愉悦的笑意:“不止解了蛊,我还治好了你的眼睛。以后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顿了顿,剩下的那句话含在舌尖,轻的好像是一声叹息:“去喜欢你想要喜欢的人。”
“我身体里的蛊虫呢?去哪里了?”
“如果我告诉你说,为了让你活下去,我把它引到了我的身体里,你信不信?”
沐枫站在那里,风拂起他素白的衣裳,和蒙在眼睛上血一般鲜艳的缎带。他心中生出隐隐的期盼,盼着在生命终结之前,能感受到自己最爱的女子,对自己流露出哪怕一星半点的情意,他也死而无憾。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少女凉薄的嗓音清晰入耳:“纵然你为我如此牺牲,我也不会记得你。”
原来痴情永远都会被无情伤害,原来先爱的那一个永远可怜可笑,可悲可悯。
沐枫心头苦涩以及:“好,我知道了。”
“你动用禁术为我解蛊,被我的族人知道,我依旧难逃一死。”
“你放心,我会让自己死的远远的。今生今世,你我生死不见。”
“好,生死不见。”
轻薄的帷幕在风中不停翻飞,阳光明媚,窗外鸟语花香。
白衣少年郎唇畔浮起一个浅浅的笑:“昨夜,我为你弹了一曲凤求凰。那首曲子,我练了整整两年,可惜你不曾听到。”
如果有来生,如果我们还能相见,如果有机会为你再弹一次,你可愿意认真聆听,回应我对你的感情?
一曲凤求凰,是沐枫用生命弹出来的殇逝之歌。
他拄着竹杖慢慢摸索前行,走过鲜花迤逦,走过芳草萋萋,走过滚滚红尘,嘴角始终带着微笑,一直走向死亡。
阿绾又住了几天。本来习惯了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一个含笑的声音温声细语和她说话,把可口的饭菜喂到嘴里。那时她嫌烦,常常冷脸以对,如今突然安静下来,她反到有些不知所措。
桌子上放着几碟糕点,那是沐枫临走时特意为她准备的。她啃了几口就狠狠丢开,觉得难吃到了极点。
屋外响起“哒哒”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走路。阿绾下意识的高声喊道:“沐枫!”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窗户时发出的轻响。
阿绾自嘲的笑了笑,重新抓起桌上的点心慢慢吃起来。
自己从前的饮食比这简陋十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这才短短几天,怎么就变得如此矫情?
她再次默默的想,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自己一定要戒掉。
几天后她摘下了蒙眼睛的布条,毫不留恋的离开了这里。
那个害自己的人,她还没有找到。
她千辛万苦设下的阵法,也该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