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人今天,只能活一个。”
“杨遥远夫妇在我家人的身上下了毒,以此要挟,让我杀了你。我生他们生,我死他们死。”
“他们只给了我半个时辰的时间,要是半个时辰后还不见我回去,我的家人必死无疑。陵子期,动手吧。”
“原来……如此……”
陵子期握着相思肩膀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垂下。嘴唇颤抖着,想要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却有大滴的泪水滑落。
雨下的绵绵密密,顺着脸颊一串串流下,分不清哪一串是泪水,哪一串是雨水。没有人知道,在这个雨夜,从来只流血不流泪的少年,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生平第一次哭泣。
风卷着雨丝,呜呜咽咽,一如他的心,凄楚悲切。
“我自然是比不上你的家人……可是……”
“我哥哥是你杀的吧?我虽不怪你,但是你毕竟杀了我的亲人。陵子期,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你拔剑。”
相思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异常冰冷:“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雨下的少年一身黑衣,被雨水打得透湿,紧贴在身上,露出他劲瘦挺拔的身形。凝视着相思的眼睛,宛如秋水,明净清澈,灿若繁星。里面闪烁着相思看不懂的情意,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剧烈跳动了几下。
她狠狠心,率先抽剑,指向陵子期。
陵子期垂下眼睛,凄然一笑,看向自己的手,那里尚且还握着一对耳档。白色的珍珠,在夜色里闪着幽幽的冷光,是他精心挑选的礼物,准备亲手为她戴上。
可惜,一如他练了很久的曲子,只能永远的夭折在这个夜晚。
也罢,他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一切,便是身死也了无遗憾。
只是好舍不得。
他多想往后余生每一天都能看到她笑,看到她嗔,看到她鲜活的样子……
锋利的剑尖抵上了他的胸口,陵子期轻轻叹息,手腕一翻,已是长剑在手。杀手的本能让他只要握剑,立刻便会激发骨子里的杀意。
相思心中黯然,这样凌冽的杀气,她怎么可能应对得了?如果自己死了,求一求子期哥哥,他可愿意帮她救她的家人?
她举剑,劈下,用了十成力气,陵子期反手格开。
利刃反射出的寒芒,将雨水激得四处飞溅。
相思一剑不中,躬身弯腰,身子轻如柳絮,却又挟着千钧之力,再次向陵子期进攻。
两个人在七伤门学的都是相同的招数,只看谁使的更快,更准。不过须臾,已经过了十余招。
“相思……”
金戈交鸣中,似乎有人在深情呼唤,带着浓浓的眷恋不舍。若有若无,又迅速消散在雨中。
此时,两人身形相错,陡然停顿。
相思手中的长剑从陵子期胸口刺入,后背洞穿。
而陵子期手中的长剑却倒转过来,剑柄抵在相思的胸口,剑尖对准自己。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陵子期伸手,似乎想要去抚摸相思的脸庞,在将将要触摸到她肌肤的时候,最终无力垂下。
在相思惊诧的目光中,陵子期的身体随着长剑一同跌落在地。鲜红的血水在雨水中,开出大朵大朵艳丽的花。
“子期……”相思扑过去抱起他,泪流满面:“你明明能躲开的……”
为什么却不肯躲?
“别哭……”那一件已经刺碎了陵子期的心脏,他艰难喘息,双唇轻轻张合便流下刺目的鲜血。即使如此,他依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安慰她:“不要哭……你一定要好好的……”
生命已然走到尽头,他微笑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相思擦干净泪水,在他唇边沾了一抹血,点上他的眼尾,轻声说道:“子期哥哥,下一世,你便循着这滴血来找我吧。”
“诺,这是你家人的解药,”回到马车上,杨夫人不等相思开口,已经抛给她一个玉瓶。
在相思即将离去时,杨夫人叫住她:“知道陵子期为什么背叛我们吗?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吗?都是因为你啊!他为了让你脱离我们的掌控,不惜绑架我的耀儿。为了帮你解毒,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药引。全都是因为你,才带累的他如此!”
“我原还担心,人都是自私的。在生死关头,他未必肯拿自己的命换你的命,没想到,世上竟然真有他这么蠢的人!”杨夫人笑得前仰后合:“一个杀手,居然还痴心妄想着比翼双飞,他也配!”
杨夫人狠狠唾了一口:“活该他死在你的剑下!哈哈哈哈,相思,想想看,他最喜欢的人亲手杀死了他,临死前他心里什么滋味?”
相思站着一动不动,身子却在剧烈颤抖。
杨夫人终于说累了,懒懒的靠回车壁,吩咐道:“走吧。”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日日夜夜遭受良心的谴责。就让她在自我折磨中,慢慢憔悴死亡吧。
不知是不是淋了一夜的雨,相思回去后就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总是梦到在那冰冷空寂的山洞里,有一个少年郎眉眼温柔,轻轻的为她涂抹伤口。
这一日她精神略微好了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相思抬头望去,无比震惊。
进来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哥哥王轩然,吏部侍郎谭之望,还有禾苗。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人的神情都很悲痛,尤其是禾苗眼眶红肿,却还是勉强对着相思笑道:“子期让我们接你回家。”
“是……子期哥哥吗?”
禾苗点头,向相思叙述了事情的始末:“子期是谭家的嫡长子,五岁那年失踪。一个月前,子望为母亲办寿宴,他突然回来相认,我们正自高兴,他求我们帮他演出戏,让你哥哥假死。他说杨遥远在你身上下了毒,逼你们杀死你哥哥。若不如此,你必死无疑,我们只能配合他。”
“过了没几天,他带着昏迷不醒的你来找我,说你身上余毒未清,托我继续为你解毒,并且好好照顾你。”
“他告诉我们,说你是他最喜欢,最愿意与之相守一生的人。他还说,等他把手中的事情全部了结,就要告祭祖宗,风风光光娶你为妻。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他想做的事情,就死了……”
禾苗失声痛哭:“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相思静静的听着,仿佛在听一件和她全然无关的故事。
等到周围完全安静下来,她才摸着自己的脸,笑问禾苗:“我长得好看吗?”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不止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反而还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我要进宫,我要做皇上的宠妃,我要把杨遥远践踏在脚下,一点点的折磨他,让他变成一条狗,再慢慢死去!”
相思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要给子期哥哥报仇,让所有害过他的人全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半个月后,相思在路上“偶尔邂逅”微服私访的皇帝,一夜**,被他带回宫里。
七伤门在培养女杀手时,教的不仅有剑术,还有媚术。相思很快将皇帝迷的神魂颠倒,品级从低等位份,短短几年便晋升成高等位份。
在民间,相思是位魅惑君主的妖妃。
在后宫,相思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夜夜侍寝。
在朝堂,相思不动声色,步步为营,拉拢了一大批的臣子。
而杨遥远却在朝中渐渐举步维艰,弹劾他的人越来越多,皇帝对他也从原来的宠信,变得越来越厌恶。
某日,相思突然寻死觅活。皇帝再三询问,相思才啼哭着说,自己在御花园遇到杨遥远,他觊觎自己美貌,意图非礼,是自己拼死挣扎才逃脱出来。
恰在此时,谭子望和王轩然连袂而来,递折子弹劾杨遥远,说他与外夷勾结,叛国投敌。
皇帝勃然大怒,立刻下旨,将杨遥远阖府抓起,午门问斩。
御花园里牡丹盛放,相思无聊至极前去游玩,不经意间听到有人在弹琴,曲调婉转缠绵,如泣如诉。
那个雨夜,这首曲子曾经在少年郎的指尖流泻而出,只是其间还带着难言的深情和喜悦。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弹琴的宫女跪下,忐忑不安的回答:“回娘娘,此曲名唤《凤求凰》。”
相思在刹那间,似乎看到在昏黄的烛光下,窗纸上映着道挺拔瘦削的身影,专注的拨动琴弦,想要给所爱之人一个惊喜。
“原来是凤求凰啊……”
她失魂落魄,慢慢朝前走去:“子期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给我弹凤求凰……”
那个雨夜,她以为死的人会是她,却不料,有个傻子,用他的命,换了她的命。
又过了段时间,七伤门突然被大批官兵围剿,满门覆灭。
又是一个秋雨绵绵的傍晚,相思素衣单衫,来到一处坟前,抚着墓碑浅笑:“子期哥哥,我来看你了。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你,午夜梦回,我总梦到你低着头给我的伤口上药,动作又轻又柔,偶尔抬起头还会对我笑上一笑,笑的特别好看。”
说到这里,相思声音微微哽咽:“子期哥哥,我好想哭,可是又知道自己不配在你的坟前哭……这可怎么办,为难死我了……”
一串串泪水混着雨水,从她的脸上滚滚滑落,分不清哪一串是雨,哪一串是泪。
“子期哥哥,我发誓要杀死所有害过你的人,却还有一个最对不起你的人没有杀死。我现在就杀了她,给你报仇好不好?”
她手腕翻转,雨幕中闪过一道寒芒,一柄锋利的匕首深深的扎入了她的胸口。鲜血顺着衣襟点点落下,在她的身体周围开出一朵朵艳丽的花。
“子期哥哥,我给你报仇了,下辈子,千万不要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