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观戏

总而言之，时天心不会把小事放在心上，连可能毁掉一生名誉的人都不在乎的人，会为了一出小小的戏剧就感同身受吗？

别人也许会，但时天心已定不会，如果她因为这出戏做出什么不一样的举动，那只能说明这出戏触动了她，在她过去的人生里，有一些和这出戏里某些重合的东西。

这就是共情。

苏明修的指尖拂过洁白的扇柄，忽然站起身来，看向时天心的目光带来一些有趣，不紧不慢地往时天心身边走近。

“他……”孙礼然要说话，被天明一把扯了下来，天明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说道：“好好看戏。”

小九儿还在唱：“夫君京都招驸马，可怜我这结发妻！”

时天心恍恍惚惚的想，这倒是个缠绵的称呼，就如同当初田黎渊对自己母亲的温柔一般。这样的中秋夜夜色，她也经历了不少，每一次都是欢喜而满足。谁知道会有这么一日，想起过去种种，仿佛刀剑入腹，刀刀入骨，催的人痛不欲生。

她简直快要分不清，这究竟只是一出戏剧，还是真实的自己，她好像变成了九儿，又好像比九儿还要悲惨。

正在这个时候，身边突然递过来一方娟帕。

洁白的，什么绣花都没有。丝质顺滑，在灯火下，发出微妙流动的光彩，一看就很轻软。

“擦擦吧！”苏明修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气定神闲的，他说：“小花梨花带雨的样子，实在不怎么样。”

时天心都没计较他这算不得好听的话，急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但觉得脸颊湿漉漉的，她什么时候哭了都不知道。

她竟然哭了。

下意识的，时天心想要去接苏明修的手帕，可是下一刻，便清醒了过来，便笑着道：“多谢教主，不过我自己有。”

她从怀里掏出一方浅绿色的帕子，虽然比不上苏明修的金贵，却也素雅得很，径自擦去了自己的眼泪。

动作坦然的像是拂去灰尘一般。

却不想，她下意识的扬起笑容，配着眼角的泪珠，说不出的古怪。苏明修也顿了顿，不置可否，收回了手帕，对时天心道：“没想到小花这么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会哭啊！”他慢条斯理的开口，“我都要怀疑，你是个戏迷了。”

“戏精彩就看一看，不精彩就不看。”时天心也笑，“都说金满堂是诸城的红班子，今天也算见识过了，那个叫小桃红的唱腔，很容易打动人。”

“打动人的不是小陶红的唱腔，是戏本身。”苏明修道：“小花刚刚入戏了。”

“我？”时天心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不是戏中人，如何入戏，教主说笑了。”

“小花做戏的本事很好，说谎的本事却不怎么样。”苏明修含笑着叹息：“你的谎言，实在太拙劣。”

时天心眉头微蹙，这样说话，冷不防苏明修突然勾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他。

这个姿势已经是轻挑至极，旁边的孙礼然差点尖叫出声，被天明一把捂住嘴巴。

时天心的心中诧异一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羞愤还是惊讶，只得直勾勾的盯着苏明修。

几次三番都这样近距离的看苏明修，但不管是多少次看，每一次看到，还是会像是出现时候的惊艳。他淡紫色的长袍，松散领口绣着的牡丹却精致又整齐。在凄凄惨惨的唱腔里，越发显得他深艳。像是开在惨白冬日里的一朵紫莲，灼热的令人肃穆，又像是于深渊的倒影中看见一轮皎洁明月，漂亮的又令人胆寒。

他眼眸极浅，是通透的琥珀色，脸型的轮廓却天生深刻，于是像天然描了眉似的，画一样的勾人。他的鼻梁形状好看得不像话，嘴唇薄而红，即便是薄情的嘲笑，也让人想要奋不顾身的扑上去求得一吻。

而他嘴角噙着微笑，慢慢的一点点地向前俯身。越是亲密，越是凉薄，他的一双眼睛潋滟的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声音却含糊的低哑，他说：“你的眼睛，出卖了你的心。”

时天心道：“我没有。”

“你心里有个人。”他说。

“我没有。”时天心。

“这个人在你的心里，你不爱，却很恨。”他含笑道。

时天心一怔，那句“我没有”，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年轻的男人就像是通晓人心思的妖孽，天下的一切都在他眼中无所遁形。时天心一惊，怀疑这个人是否能够识破所有的谎言，明白一切的背叛，因为他迷人的眼睛能沉沦所有人，唯独沉沦不了他自己。

他活得太清醒，也注定不会太愉快。

在这一瞬间，时天心莫名竟然轻松了起来，在和苏明修交锋的这几次，没有一次他是占在上风的。虽然也不是落于下风，但时天心自己心里清楚，那种迫人的压力的确令她很不舒服。但这一刻她明白，像苏明修这样的人，的确可以把一切都看明白，但活得太清楚，太明白的人，大多辛苦。

难得糊涂。

像是总算是在有一件事情上面，苏明修注定没有办法超越自己，时天心忽然弯了弯眉眼，仿佛紧绷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也放松下来。她看着苏明修，笑道：“教主说怎样，就是怎样吧。”

没料到时天心会突然妥协，说的还这样轻松，苏明修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时天心微微挣脱苏明修的手，苏明修松开挑起她下巴的手指，重新抚上折扇，他又成了那幅客气有礼的模样，披上了他的羊皮。

“教主这么爱看戏，难道不怕有朝一日自己也入戏，被人看笑话？”

苏明修眸色微微加深，像是没想到时天心不仅没有后退一步，还说出了这般有些挑衅的话。

“小花认为，我是会入戏的人？”苏明修不轻不重地摇着扇子，说道：“我不如小花仁慈。”

意思是他不如时天心仁慈，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人，别人的悲欢离合落泪。

“戏就是戏，做不得真。”他几近缠绵的吐出残酷的句子。

“身在戏中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在戏中的。”时天心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