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方才弄出的响声太大,即便这样硬闯出去也不能逃脱,可大约是一时肾上腺素飙升,程荆也顾不及想那么多,只是急着将手头的事情继续下去。 谁知屋外的人竟然没有即刻闯进来,地上跌倒的黑衣人却已经站了起来,稍稍后退了两步,灯光暗,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只看见他从墙根抄起一根长长的东西便迎头挥过来。 黎明将至,灰暗的天光下微微泛出点寒光,程荆自知逃不掉,站在原地没躲,刹那间倒仿佛期冀着这么一斧头下去身首异处,好过在这儿永无休止提心吊胆地耗着。 等了许久斧头没落在身上,只听见耳畔风声,他被什么东西扑上了身,向后直直倒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听见自己后脑勺撞击地面的声音,只是一时没感觉到痛,这时候才意识到是有人将手托在了后脑,自己撞在了他掌心里。 这场景何其熟悉,倒像是回到了烟花盛放的楼道,如今的黎明,和那时的夜色又有何分别。 鼻腔撞进熟悉的气息,程荆抬眼,下一秒却是被溅了一脸温热的液体。 他的反射弧好像忽然被切断,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唯有口鼻间浓烈的血腥味是真实的。 下一秒他仿佛才听见那声撕裂的低吼,接着是一声闷响,是刀刃嵌入的声音。 眼前的,竟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梁景珉,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扑倒,偏了半寸,依旧被那黑衣人一斧子狠狠砸在脊背上。 刀刃尖利,血都喷了程荆一脸,可想而知究竟有多痛。 程荆呆住了,大脑过载,无法处眼前复杂的场景信息。 他好像是伸手想摸掉眼前的血,想把那斧子拔出来,然而手还没伸过去,倒先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他说:“对不起。如果我今天死了,那么我的遗愿是你可以不再恨我。” 奇怪,他不是一向最不在乎自己恨他,怎么如今看着这样可怜的模样。 周遭一片混乱,他仍旧被梁景珉紧紧扣在怀里,维持着那个被托住后脑的姿势,好像就此跌入了年少时光的漩涡中,一切都模糊不清起来。 程荆狠狠地盯着梁景珉的眼睛,像是想从那片无垠深海中看见烟花,可惜什么也没有,他只看见其中的光芒缓缓消散。 他看着刺红的鲜血,脑海里药力还没过去,远远的听见一声极低极缓的声音,像某种遥远的呼唤。 “程荆,我爱你……” 颅内忽然传来一阵久违的刺痛,这感觉很熟悉,却又多年不曾犯了,是他的老毛病,是…… 程荆忽然绝望而尖厉地叫起来,双手捂住两侧太阳穴,泪水从眼角流出,那泪水转而变成鲜血,不是他的,是覆盖在他身上那副躯体行将就木最后流出的呐喊。 他竭力嘶吼着,想避免某些东西占据他的大脑,可惜无济于事—— 身侧场景变换,倒一样是暗沉的色调,他好像忽然回到了熟悉的居所。 “我这是在哪里?”程荆想。 大约想什么便说什么,一不留神顺出了口,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在家。程荆,我们在家。” “别闹脾气了,喝药吧。” 他伸手拍拍程荆肩背,程荆转过头来,梁景珉一身家居服,端着碗坐在床边。碗里冒着热气,闻着气味就是苦的,程荆将头一偏,意思是不喝。 “今天记得咱们在哪里吗?” “在家。” “现在是什么季节了?” “是夏天。” “宝宝,你再想想,夏天咱们会穿这么厚的衣服吗?” “你的语气真奇怪。” “……”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荆试探着猜测:“是秋天?” “是冬天了。”他似乎有些沮丧,过了半晌柔声开口,依旧是哄孩子的语气:“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梁景珉。” “对。” 他笑了。 “冬天……”程荆垂目思量了一下,问:“那么下雪了吗?” “昨天下雪了,咱们还去堆雪人了,记得吗?” 程荆摇摇头。 他捏了捏手,感觉出一点凉意,开始有点相信眼前这个人的话。大约现在真的是冬天。 程荆依旧有些不信,垂着睫毛说:“月城很少下雪的。” “因为咱们现在在西京。西京经常下雪的。” 程荆点点头。 他漂亮的眼睛像布娃娃的玻璃眼珠,纯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完全看不出昨日发过病的模样,那些几个小时前还鲜明炽烈的恨意,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温和柔软地笑着,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为什么我们来西京了?” 眼前的人沉吟许久,想是不愿说谎,终究说了那句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实话:“我们来西京养病。夏天的时候,我陪你去月城看你妈妈,记得吗?妈妈葬在西山陵园,在a区10号,带你看完,咱们就回西京养病了,现如今我们在阿卡莱斯湖畔的别墅里。” 信息太多,程荆又反应迟缓起来,显然是听见了话却没往心里去,很机械地点了点头。 眼前的人目光黯了黯,用很低的声音开口问道,若仔细听,声音似乎还有些颤抖。 “还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