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那个高岭之花

第15章(1 / 1)

可今日这样凶险,倘若差之毫厘,她便再也回不来。

便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兵卫,尚且会先行安慰她两句,更莫要说是从前那些对她有几分心意的郎君。

兴许裴璋那日,当真只是出于君子风范,单纯为她取下伞而已,再无其他一分一毫的旖旎心意,否则又怎会几次三番要送她走。

“是。”阮窈点头回答他,话里带着微不可见地疏离。

她低头看向自己裙裾上的泥污,又将双脚往裙子里缩了缩。

“上车吧。”

裴璋忽而说了句,又解释道:“天色已晚,犊车一时半刻无法驶回来。”

阮窈不禁一愣,心里颇为疑惑裴璋竟愿捎带她。

不过乘他的车怎么也比坐在石头上继续等要好,她也不忸怩,提起裙角便登上了车。

车中并未焚香,萦绕着一股子清苦的药味,间或还掺杂着书墨味。

“……多谢裴公子。”阮窈道了谢,自行在挨着车门的位子上坐下。

裴璋微一颔首,算作应答,继而微垂下眼,翻看手旁的书卷。

因着是夜里,马车行驶的并不算快,不知要多久才能回燕照园。

二人都不再出声,阮窈听着车轮碾过泥土的辘辘声,眼皮有些晕晕发沉。

正犯着困,马车猛不丁一个颠簸,她坐在门侧,整个人遽然被耸地向后一磕。

不等阮窈扶住车壁,她的腰先被一双微凉的手臂揽住,近乎坐到了裴璋的身边去。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隔着初夏轻薄的衣衫,他的指尖紧了紧,而后若无其事地又松开。

阮窈身子微微一颤,心头忽而涌出一个奇异的念头。

于是她蹙起眉,唇间有意溢出声难耐的痛吟。

“可是伤着何处了?”裴璋目光落在她眉间。

阮窈犹豫地咬住下唇,摇了摇头不肯说。

裴璋早先便留意到她行走时姿势有异,温声猜道:“是腿脚吗?”

她并不否认,索性噙着泪点头,“逃命的时候扭伤了脚,这会儿越来越痛了……我若是走不了路,可怎么办好……”

裴璋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极轻地叹了口气,“冒犯了——”他紧接着微弯下身,伸手轻搭上阮窈的足踝,以指腹缓缓摩挲,“是此处吗?”

阮窈不料他竟会亲自替她诊察,下意识便想将脚往后缩。

然而脚踝被他捏在手里,再想及自己方才所说的谎话,只得又强忍下了。

裴璋示意她微微将腿抬起来些,沿着踝骨摸索。

尽管他面色沉静如画,十分专注,阮窈的脸颊依然迅速蹿红。

不多时,裴璋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一番触压下来,若是真崴伤了脚,凭她的性子,怕是早已娇滴滴地抹泪。

裴璋捏紧掌中纤细脚踝,不动声色加了几分气力。

“好痛……“阮窈低呼出声,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脸。

她好似瞬时间明白过来,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他,眸中浮上求饶之色,“公子,我错了……”

裴璋恍若不觉,又是一捏,“可是这儿痛?”

她委屈地应着,大着胆子软软向他怀中倚,嗓音像是某种娇气的小兽,“公子饶过我吧……”

几缕长发落在他颈间,微凉而滑腻,引得肤上一阵颤栗,令他忽而感到几分不适,像是湿濡的雨线,缠夹如丝。

于是裴璋很快松开手,继而坐直了身子,“娘子为何要托病?”

他自然知晓原因,可还是想要听一听她会如何说。

阮窈蹙起眉,不知在想什么,随后仰起脸来,微红着眼,“在旁人心中,窈娘微末之身,原是不配坐在公子身边的。公子待我好,也全是出自仁善之心,我本不该……生出贪心来。所以那日心绪消沉,才拒了公子的伞。”

她一面说着,眼下又噙了泪珠,睫羽不断颤动,“可今日我拼了命地逃,方才知晓,原来除了怕死,我也害怕极了再也不能见到公子。若受了伤,便能令公子多看我几眼,就像方才那样……话至此处,公子可还要怪窈娘说谎吗……”

裴璋十分耐心地听着她的一字一句,神色平静如初。

在他看来,阮窈或许自恃美貌,还带了几分浅薄的心机,像只自以为娇憨实则拙劣的猫儿一样胆大妄为。

长平王府的霍三郎兴许便是这般被耍弄了两回,以至于兵变过了好几日仍不愿走,暗中四处寻她。

正如书阁中被她胡乱批注的那些闲书,书中往往有这样一种精怪,专为诱引男子而来,随后再发生一段风月情事。

世人都道精怪误人,可在他看来,不过是书生意志不坚才为色所迷。

而他不是书生,也不会喜欢话本里的精怪。

阮窈见他若有所思,似是等得有些焦心,又大着胆子伸手轻牵他的衣角。

二人四目相视,裴璋分明看到她黑亮的瞳仁里有狡黠闪过,眼角沾着的水痕在摇曳的烛火下发亮。

“公子……不要送窈娘走,好不好?”

他端详着她。

让端容走后,她倒是……较之从前更乖。

若留在身边,兴许也可再添几分妙趣。

裴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引得阮窈茫然不解地望向他。

“好。”

第13章 卧病轻而易举便被色相所迷

民间逐渐有流言四起,甚嚣尘上。

圣上近年来龙体衰弱,又与胡太后素不甚睦,储君之争更是闹得满宫风雨。

有好事的术士放言水患与阴阳五行相关,水属阴,阴气盛,则淫雨不霁。

谣言大肆流传,逐渐演变为朝中妇人干政,才令卫国阴盛阳衰。

陆九叙将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话说给裴璋听,“端容公主的婚事并非陛下所愿,太后专断独行,此后以何氏为首的世家更会勾连一气,迟早要把手伸到皇位上去。”他语气愤然,直言道:“陛下当年真是糊涂,倘若先太子还在朝中,又怎会闹出这番风雨……”

“子绩,此话要慎言。”裴璋看了他一眼,嗓音平淡。

陆九叙只好不再说下去,神色却仍是闷沉沉的,“不日便要去钱塘,水患一事,你又待如何?孙太守这回连番被告御状,陛下是真动了肝火。”

自丹徒的流民上告后,接连又牵扯出丹徒县令身后的吴郡太守。

加之建康事毕,而钱塘水害仍旧肆虐,天子这才下了敕书,令裴璋前往钱塘清查此事。

裴璋斟酌了片刻,“你先行启程去钱塘,乔装为商人后,再搜寻情报。届时与我互为证验,方可让陛下宽心。”

陆九叙唉声叹气,小声抱怨了句什么。裴璋置若罔闻,眼皮都不抬。

他正欲出书房,就恰好遇上了提着花饼走上前的重风,“公子,季娘子又送了点心……”

裴璋抬眸扫了眼,轻描淡写道:“拿下去吧。”

陆九叙轻啧一声,笑得有几分促狭,“桃花债啊这是——”他挑一挑眉,“你既不吃这类小食,不如转赠与我,省得枉费小娘子一番美意。”

“随你。”裴璋微一颔首。

他接过食盒,才走了几步,又回身提醒裴璋。

“四殿下入夜后有请,可莫要忘了。”



萧寄住在燕照园西侧的流华居。

陆九叙路过兰池时,正有一名女郎坐于廊下,百无聊赖地望着池中早荷。

他认出阮窈,饶有兴致地上前同她打招呼。

“陆郎君。”阮窈朝他浅浅一笑。

“娘子怎的独自在这儿坐着?”陆九叙笑吟吟问她。

“屋子里待得有些闷。”阮窈拂了拂耳侧被风撩起的几缕发丝,柔柔说道。

陆九叙闻言,眼睛都亮了亮,“娘子若无事,不如随我一同去流华居,四殿下今日生辰,恰好明日又要回洛阳,便在园里设了宴。”:

阮窈暗暗欢喜,又不能表露,只小声问他,“我也可以去吗?可是我先前不知此事,不曾备寿礼……”

“要说起来,娘子还是伯玉的救命恩人。”陆九叙笑笑,“自然能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裴璋刚到流华居,就见着一抹莺色身影朝自己小跑而来,裙裾像是盛开的木芙蓉。

二人对视上的时候,女子眼角眉梢都是欢喜之色,鲜灵而活泼。

“公子来了……”

裴璋不曾想她也会在此,继而便看到了不远处正望向他们的陆九叙,一双凤眼笑得弯起。

他面色温和地颔首,算是应答。

阮窈跟随着裴璋和陆九叙去见萧寄,他一眼便认出她来。萧寄也听闻过有女子为裴璋挡剑一事,只是今日才将名字与她对上。

而当阮窈见到瑟如娉娉袅袅入席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

“如娘,”萧寄嘴角带着笑意,“你看谁来了——”

二人目光相接,都怔了怔,随后又心照不宣地微笑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