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为什么会送胡麻油?” 李星遥心中其实已经明白过来了,这胡麻油,约莫便是所谓的“贺礼”了。后隋与隋,毕竟源远流长。而大唐,与隋,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打仗归打仗,可不打仗的时候,明面上的礼仪还是得做到位的。 李渊叫人送来胡麻油,一来,应该是因为,胡麻油珍贵。二来,大抵是因为,胡麻油是用榨油机做出来的。榨油机,又是个相对先进的东西。送油过来,变相的,能展示自己的实力。 只是…… 这贺礼,也不知道是谁给李渊建议的。 想起从前在长安城里的种种,李星遥总觉得,这贺礼,应该不是李渊自个想出来的。毕竟,他是个极在意面子,极注重身份的。 送油,哪怕这油,珍贵极了,可,作为贺礼,总觉得,有些简薄了。 此外……她琢磨,莫非李渊还不知道,定襄城里也有了榨油机,如今,榨油机已经不是大唐的专属了。 “我怎么知道你们大唐的圣人为什么要送胡麻油?” 碧玉语气恶劣极了。 她转过了身,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大殿上,许是知道殿里会发生什么,冷笑了一声,道:“长安有的宝贝,我们定襄也有。大唐人,住在山里,怕是不知今夕何年,年岁几何。” 又走了一会儿,众人离大殿更近了。 李星遥没再问了,她听得出,碧玉心情不佳。根据耳畔的声音和走过的各处陈设判断,她确定,她已经走到了后隋王宫大殿附近。 大殿乃议事所在,封德彝若作为使者,此时,应该就在殿里。 “你大唐欺人太甚!” 义成公主的声音从殿里传出来。 李星遥分心,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公主此言差矣。我遵圣人之命,千里迢迢而来,为的,是贺隋主之喜。胡麻油,乃实用之物,汉时《神农本草经》称胡麻为巨胜,所谓巨胜延年,先不说这些胡麻油,价值万金,非寻常人家可用,就说,这些胡麻油,全部出自各大佛寺。我长安诸佛寺,说来,与你们后隋还有些渊源。如今各佛寺都得了更好用的榨油机,这些油,本是供佛祖使用的。圣人特意下令,取百家佛寺之灯油,送与隋主。公主莫非,对佛祖有意见?” “巧舌如簧!” 义成公主似乎更愤怒了,李星遥听到,她声音抬高了:“狗眼看人低!封德彝,你莫非以为,我定襄城是什么茹毛饮血之所在?你长安有榨油机,我定襄城,也有!你们窃居长安,还有脸说,长安的佛寺与我们后隋有渊源?真是好笑,鸠占鹊巢,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大唐,又是个什么东西?” “公主慎言!我大唐且容你诋毁!” 封德彝似乎也怒了。 而后…… 李星遥被带着走远了,她只听到,殿里似乎想起了拔刀的声音。那声音齐刷刷的,显然,不是只有一两把刀。 一颗心结结实实提到了嗓子眼,到了一处明摆着装潢陈设更好的屋子,碧玉一把将她推了进去。随后,四位看似是妇人,其实腰间都别了刀的“眼线”一言不发,占据了四个角落。 门外,也有人驻守。 李星遥坐在了胡床上,顾不得打量所谓的“洞房”,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一杯水下肚,摩挲着杯子,心中的紧张不仅没消散,反而更重了。 她反复回想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封德彝的话,像是故意找茬。换言之,没事找事。 若是正儿八经来贺喜的,说话便会注意点。不该说的话,不会说。封德彝是人精,以前赵端午说过,他滑不溜秋,比萧瑀还要会做人。 一个会做人的人,在别人的地盘,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除非,有人提前叮嘱了他,如何说。 而义成公主…… 她以为,今日,义成公主已经离开定襄了。可,没想到,人还在王宫里。封德彝的话是有意为之,那,义成公主呢? 总感觉,义成公主也在找茬。 争执。 拔刀。 李星遥摩挲杯子的动作一顿,她打了个寒颤。义成公主借题发挥,难道,是在找一个师出有名的名? 对,就是名。 古人,尤其是接受过正统封建礼教教育的古人,最注重名。隋朝,从前也是正儿八经的封建王朝。 屋外喧天的号角声突然响起。 屋子中四个眼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星遥放下了杯子,赫然起了身。 鼓声也响起来了。 是……是出征的声音! 紧紧地攥着指尖,她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外。可,门关着,她什么也瞧不见。 时间就好像长了脚,飞快地跳跃,跑开。 不知哪里的漏刻滴滴答答,好像一瞬间,天便大亮了。 有人送吃的来了。 李星遥没心思也吃不下。 咚咚。 敲门声响起,有人又一次推开了门。 杨政道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刚才的号角声?” 李星遥已经瞧见了他,虽还是有些不自在,可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她起了身,开门见山问杨政道。 杨政道沉吟了一瞬,却避开了话题。 他说:“王阿存,我已经叫他们放出来了。” 提到王阿存,李星遥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她问:“他在哪?” “在马厩。” 杨政道回了三个字,又说:“婚事……暂时可以往后延一延。” 李星遥神情微动。 还没开口,更远处却传来碧玉的声音:“三郎,不可!” 碧玉快步走来,站在门外,道:“公主已经说了,让你管好王宫里的事。此时,时候到了,该继续的,还得继续。” 杨政道刚要说话,“这是公主的命令。” 碧玉神情严肃,话说的也不容置疑。 杨政道叹了一口气。 李星遥揣摩着二人神色,心中一个咯噔。可谁知,远处忽有人跑过来,老远便唤碧玉:“不好了,大牢塌了,犯人全部跑出去了!” 碧玉面色大变,杨政道也变了脸。 “大牢突然倒塌,所有犯人都跑了出去,他们在城中放火,眼下,城中大乱。” “该死!” 碧玉咒骂了一声,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婚事不婚事的了,她当机立断,对着杨政道,道:“三郎,你去大牢,我去城里,我们分头行动!” 杨政道自是应下。 转眼,二人便消失了。 屋子里再度恢复安静,李星遥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大牢倒塌的,过于及时,她总觉得,此事,不是巧合。 莫名的,想到了王阿存和王道生,以及李娘子。 此时的定襄城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中处处是火光。碧玉焦头烂额,骑着马奔走在城中各处。 黑暗中,李愿娘盯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尽是森然冷意。 王道生趴在地上,不敢吱声。等到抓犯人的人走了,方小心露出半个头,对着李愿娘道:“李娘子,还是你棋高一筹!” 说到“棋高一筹”,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激动以及无法说出口的骄傲。 放火啊!这事,是他全权参与的。 当时李愿娘同他说了,让他进大牢的时候,找到机会给王阿存递话,告诉王阿存,今日墙会塌,让他择机告诉那些犯人,城中哪些地方藏有宝物。 王阿存自是照做了,墙如期倒塌,犯人也顺利跑出来,在城中各处点火。 眼下,城里一片狼藉,无数犯人在逃。什么狗屁婚事,看他们还如何进行的下去。 不过…… 想想整个计划过程,王道生还是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问了:“李娘子,你怎么知道,那大牢的墙会倒塌,又如何确定,一定会在今日倒塌?还有,那些犯人,你怎么保证,他们一定在城中放火?” 若是墙不倒塌,犯人也不放火,这一切便不成立了。 “赌的。” 李愿娘却无意多说。 不是她不想告诉王道生真相,而是此时,她委实没有心情。 阿遥还在定襄王宫,义成公主丧心病狂,一面带着人借由胡麻油伤了后隋的脸面,大唐欺人太甚,对着大唐出兵去了。另一面,却没有叫停婚事,任由着婚事继续。 还好当初她谨慎,提前做了准备。 如今,鱼上钩了,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她不能出面,纵然心急如焚,却不敢在阿遥,也不能在人前露面。 再等一些时日,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她定将阿遥救出王宫。 “李娘子,那封德彝还被扣在王宫呢。” 王道生小心翼翼嘀咕了一句。 李愿娘回过头看他,“我倒没想到,你还关心他的死活?” “谁关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