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快了。” 元潜再次捂住胸口,一口气没提上来,“您非要告诉我吗?” 如今元煊于他有大恩,他出于义气,也不会将这话上报朝廷,可他也出于忠义,他不该听这话。 万无禁倏然出声,开口声音有点沙哑,“大都督。” 元潜这才注意到万无禁在这里,但很快他心中一凛。 万无禁没有出去,说明他是自己人,还是……元煊要携军师以令他? “是长公主说服太后,亲自面见我,我已为都督阐明了您的忠心,太后还封了我为别将,长公主顺道护送我北上,您可以放心了。”万无禁一眼就知道元潜在想什么,开口打断他的疑虑。 元潜有些烦躁,但这种烦躁和先前日复一日被反复溺水不能呼吸的憋屈不同,这是一种煎熬的焦躁。 他知道顺阳长公主的意思,其实从她一而再,再而三,明面上为难,实际上替他解除困境,让他可以纵马于疆野之上,为国奋战,他就知道,其实长公主至少很会为大周着想,为能臣着想。 可,可他坚持了大半辈子的忠义二字,就算在绝境中也不曾回转,如今却要这样变成真贼子吗? 万无禁有些话,想单独对元潜说,看了一眼元煊,“长公主,可否让我和都督,叙上一叙。” 元煊点了头,“可,我身上还有差事,休整两日,问明情况就走。” 万无禁躬身行礼,“殿下心系天下,臣自惭形秽。” 比起他进退都有的选,长公主才是真正的乱世中的缝补匠,一个不被人认可,还不能放至天光里的缝补匠。 人人皆知广阳王德行贵重,却不知长公主的苦心筹谋。 哪怕她明知今日一举,将成一群人心中的罗刹杀神,她依旧做了。 广阳王的确算个明主,那始终坚持的忠义固然值得人赞赏,却缺了必要的果决与狠烈,可这东西,元煊有。 元潜果断弯了膝盖,“臣,谢殿下辛苦筹谋,还我清白,此恩,没齿难忘,必定偿还。” 该谢的恩要谢,来日总有偿还之时。 元煊不意外这个结果,若广阳王立时三刻就痛哭流涕,点了头奉她为主,要起兵跟着她造反,她才觉得奇怪。 她点了头送二人出去。 一出帐门,元潜就有些急不可待,拉着万无禁,“思谨,你在京中如何,帐内说的可是真的。” 万无禁的麈尾扇挡在他拉扯的手前,淡淡驱散了元潜的焦躁,“殿下听我慢慢细说。” “不论如何,你我皆知若那位为男子,必定是大周的明主。” 元潜点头,这话确实没错,但关键人家没瞒住啊。 “如今皇帝暗弱,太后专政乱朝,太子浑噩尚未开蒙,资质未知,宗室若乱,那大周朝堂依旧由那群弄权之人占据。” 扇子微微摇摆,元潜跟着点头,军师总是这么有理。 “如今赤地千里,生灵涂炭,长公主只要求你做个平定四方的武将重臣,清除大周境内一切狼子野心、祸乱天下的乱党,您就当不是为了长公主,而是为了大周的未来,和以后的盛世,也该答应下来。” 元潜继续点头。 不对。 他猛然梗直了脖子。 “您依旧当您的忠天下爱子民的广阳王,而长公主,自有她的道法,成与败,皆为盛世开道,都是为了天下,何不共走一条大路?” 谁说忠臣和逆贼不能是一样的心,一条道上的呢? 扇子尖儿拍到了元潜的胸口,万无禁依旧是那一副沉稳的模样,面上儒雅,眸光坚定,让元潜觉得这话确实是有些对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憋屈的心情被今日沉夜的火光烧得一点不剩,“那也,也有些道理,先走着吧。” 无论如何,现在他的确是按着元煊给他划的道走了。 第57章 应敌 元煊这次来,要收军心,就要收彻底了。 广阳王要救,军心要立,那还得把长孙冀一家弄回来。 问清楚了人还活着,只是被俘虏了,元煊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皱了眉头。 叛军首领鲜于文茂虽然反了,对着大周将领还算温和,尤其欣赏广阳王,他手底下的贺宝荣却实在野心过大,听闻叛军内部早有分歧,只怕长孙冀父子四人活着也不会太好过。 广阳王整顿军务,如今万无禁封了别将,干脆统领了薛毅的军队,两方将领还需要磨合,元煊便打算先回定州城让罗汉筹谋,大军随后跟上。 谁知这么安排,就出了意外。 不过六百多人的轻骑出行,恰巧遇上了叛军游骑,远远看去,浩浩荡荡,尘土飞扬,至少有几千人,叛军手段粗暴,烧杀抢掠毫无顾忌。 元煊当即勒马,“找两个人去通知大军,越崇带一队侯官护送清融先往城里跑,务必保住清融。” 越崇急了,“殿下您不先走?” 周清融哪有长公主要紧啊。 元煊目光灼灼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我能自保,她很重要,我的属下,不要质疑我的命令。” 周清融倒是反应很快,她把马背上带着的箱带翻开,扔给元煊一袋火箭,和两个炸药包,多的也再没有了,她不会射箭,还不如给元煊。 现在样品的火药量和竹筒都很小,那种崔松萝说的可以直接点火起飞的她还暂时没做出来。 他们是护送的轻骑,没有带弩,只能用人力,但也勉强够用。 “殿下放心!我不会给越都督拖后腿。”周清融的确功夫一般,更没有上场杀敌过,她甩了一鞭,顺手拍了越崇的马屁股,两匹马率先提了速。 越崇气急,“不是……你!” 但他也无法,只能认命挥手,领着一队侯官护送周清融走。 他没想到这道士比他还干脆。 幢将周方奇从拔了刀,“护好殿下!” 元煊伸手,“借个弓。” 有将士将弓卸下,扔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嘱咐,“殿下,这弓力太重。” 元煊就算之前弓马不错,可他这弓是十石的,在将士堆里都算大的。 “重才好啊。”元煊取出自己的骨韘,快速戴上,拿了火折子点了引线,火星迅速往上燎,看得鹿偈有些心惊,这要没射出去,坏的是他们自己。 她眯起眼睛,冲着那群尘土飞扬的地方,举弓,气沉丹田,一气儿彻底拉开长弓,引线已经烧了一半,她随即松了手指。 虽然的确比她平时习惯的力气大,肌肉有些酸意,但还好能拉开。 将士有些惊异,下一瞬间,就见着那边黑压压的游骑之中,炸开来了一片火花,连带着还有黑烟。 游骑霎时有些散乱,“抄过去,别让他们堵了。” 他们人少,只能且战且退。 游骑少说有几千人,又都是凶神恶煞的主,他们能趁机逃走才好。 那群人只乱了一瞬,很快又追了上来。 元煊干脆回身倒骑,再次搭箭,这一回将士们已经开了眼,自觉让开一条道。 接连两支火箭射出,元煊收弓,动了动发酸的上臂,隐约瞧出来了,这群人没打算放过他们。 她皱了眉,摸出那火药包,看着那被火箭冲得散乱的游骑,有一队正要从他们侧方包围过来,“周将军。” “诶。”周方奇应声。 “火药包烟雾很大,点燃之后用力扔出去,绊他们一下,能杀多少是多少。”元煊扔给他一个,“大军离这里不远,不跑了,撑着吧。” 周奇心中一凛,“其实我们还能将殿下送出去。” “我说了,我的属下,不要质疑我的命令,在军中你能质疑军令?”元煊猛然回头,目光犀利,拔出了长剑,“我不是没杀过叛军。” “我说,应敌!!” 周奇挺直背脊,抓住那个火药包,“是!” 元煊还有空转头看向鹿偈,“怕吗?” 鹿偈握着自己的腰刀,摇摇头,“早该和他们打一架了。” 她阿爷当年就是被叛军趁乱砍死的。 心头的恨不会随着时间消磨,一朝风沙一扬,灰烬扬起,那火星就又升腾起来,点起熊熊大火。 火药包燃烧的滚滚黑烟升腾起来,这东西杀伤力不强,只作为干扰之用。 “这什么怪东西?火油松脂?”叛军将士没想到这群人身上带着奇怪的东西,急忙控住受惊乱了方向的马。 马匹受惊,互相冲撞,浓烟遮蔽视线,元煊身先士卒,冲入乱了阵脚的叛军之中,带着人突围,长剑握在手中,劲腰弯折,挥剑斩下一只马腿,鲜血迸溅,马腿前冲,马背上的用着部落的语言痛骂起来,下一瞬间冷冷的剑光横过他的脖颈。 血液的噗嗤声清晰入耳。 鹿偈夹着马背,环首刀砍杀出去,生生在人皮甲之上砍出了血迹。 红惨惨的血迹和浓烟交杂在眼前,她恍惚间想起那日叛军的马蹄穿过镇上,踏碎了她赖以生存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