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缓缓坐起来,捏了捏眉心,觉得头有些疼。 他披了件外袍,走到廊下。 经年累月的锻炼让他即使在夜里看不到,但在府里依旧可以行动自如。 “孙严。” 孙严从暗处现身,“属下在。” 裴渊吩咐道:“去查镇国公府陆家的所有数据,越详细越好。” “是。” 裴渊突然想起沈初吓唬长宁侯那夜的情形。 沈初对于宁安侯府的事情似乎十分了解。 他默了默,加了一句:“还有宁安侯府的资料。” 孙严挠头。 “镇国公陆氏一族全都战死在凉州,宁安侯府被陛下屠了三族,都被灭了门。 资料一时半会恐怕很难查到。” 裴渊眉头微拢,“那就想办法查,查到为止。” 孙严神情一凛,“是。” 转身准备离开,身后响起裴渊幽幽的声音。 “去吩咐厨房洗两筐土豆来。” 孙严虎躯一震,被土豆丝吓得灵感频发。 “我刚才回府的时候看隔壁小沈大人房里还亮着灯,殿下既然睡不着,不如去夜访小沈大人?” 裴渊拧眉,“这么晚了还没睡?也好,去看看。” 孙严长出一口气。 太好了,明天不用吃土豆丝了。 感谢邻居小沈大人。 “愣着干什么?去帮我挑件衣裳。” 孙严愕然。 大半夜的,还换衣裳? 见小沈大人,倒也不必如此夸张吧? 他家殿下现在怎么跟开屏求偶的公孔雀似的? 算了,换就换吧,总比切土豆丝好。 他一定精心挑一件好看的衣裳给殿下,让小沈大人眼前一亮的那种。 小沈大人正在荣宝斋和洛衡说话。 知道洛衡识破了自己的女儿身,虽然在紧急时刻,她弹出了红袖藏着的血包,吓晕了洛衡。 但这件事还是要和洛衡当面解释清楚。 所以在家里收拾妥当后,她便去找洛衡。 她不敢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借用真正的沈初的身世,说了乔姨娘为争宠让她女扮男装的事。 “......我不甘心被丢在道观这么多年,所以才咬牙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想为自己和姨娘争口气。 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是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还请大哥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洛衡听了她的请求,忍俊不禁。 “下午的时候你吓坏了吧?是不是以为大哥要说出你女儿身的事?” 沈初神情讪讪。 洛衡摇头失笑,倒了杯茶递过去。 “大哥岂能不知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是欺君之罪?你啊,把大哥看成什么人了? 难道大哥还能公然揭开你的身份,害你不成?” 沈初摇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洛衡看着她,神色郑重。 “阿初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绝对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大哥一定会帮你守护住这个秘密,不让人轻易窥探到。” 有洛衡这句保证,沈初放下心来。 “多谢大哥。” 沈初离开后没多久,又一道人影进了荣宝斋。 正是婉秋。 洛衡见到她,眉头微皱。 “你怎么来了?” 婉秋脚步轻盈,跪坐在书案前,抬手拨了拨灯芯。 “太子今晚不在东宫,公子放心,没人发现奴婢出来了。” 洛衡神色稍缓。 婉秋道:“上次奴婢的提议,公子考虑得如何了?” 洛衡有些失神,“什么?” 婉秋奉了一杯茶给他。 “利用沈初对付六皇子的事啊,奴婢还是那句话,要想报仇,公子就必须得狠得下心才行。” 狠的下心对付沈初? 洛衡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先去帮我谋划另一件事,我想入朝为官。” 婉秋诧异地抬起头来。 “入朝为官?公子为何突然有了这个念头?是为了保护沈初?” 洛衡喝尽杯子里的茶,抿着嘴唇道:“你只管去安排,别的无需探听。” 婉秋眸中闪过一道异色,却还是低声道:“是。”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了。” 婉秋躬身退了出去。 洛衡的目光落在对面的茶盏上。 上好的白瓷茶盏,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沈初手的余温。 洛衡浅浅喝了一口杯中的茶。 茶水已经凉透,沿着喉咙而下,瞬间让人清醒了两分。 那个犹如温润君子一般的沈初,那个机灵果敢的沈初,那个开朗活泼的沈初..... 他竟然是个女子。 六皇子对沈初与别人都不一样,会知道她是女子吗? 如果不知道,沈初倒真是可以做他对付六皇子的利器。 沈初,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利用你对付六皇子呢? ------ 沈初回到家中,刚准备换衣裳就寝。 忽然耳朵一动。 外面墙头上有异动。 她闪身出屋,恰好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掠过墙头,稳稳落在了她的院子里。 裴渊? 沈初攥着的拳头松开,“深更半夜,殿下怎么会过来?” 裴渊背着手,侧耳听着四周的动静。 “睡不着,来拜访一下邻居。” “邻居?” 沈初瞪圆了眼睛,看了看自己的院子,再看看一墙之隔的对面。 突然间就明白过来。 呵。 什么恰好路过,认识卖家? 分明就是蓄谋已久,伪装卖家。 没等她开口,裴渊忽然问道:\"沈初,你知道陆湛吗?\" 第246章 笃定,他想看到沈初所有的模样 陆湛。 这个名字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沈初心头。 她的湛哥哥啊。 那是刻在她心头的人啊。 她抿着嘴唇,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陆湛是谁?” 廊下的灯笼随风轻摇,裴渊的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中看起来有份异样的柔和。 他背着手迎风而立,声音淡淡。 “陆湛是我表哥,镇国公世子,听说他三岁就被镇国公抱着坐镇战场了,小小年纪就有小战神的称号。” 这些沈初都知道。 她还知道陆湛五岁能挽弓,六岁就有模有样的坐在军帐中旁听镇国公和各位将军议事。 她还知道...... 往事在心头翻涌,令沈初心绪有些不宁。 她知道裴渊在等她的响应。 裴渊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陆湛这个名字。 她轻轻咬着嘴唇,干巴巴地问出一句:“是吗?他真厉害。” 裴渊侧耳凝听,等了半天,只等到这一句,不由眸光微闪。 “我也是听母妃说得,我小时候只见过他一面,可惜那时候太小,记不得他的模样了。 后来听说凉州被屠城的时候,陆湛表哥随镇国公一起战死了。 我母妃说他小小年纪,却咬牙持枪杀敌到最后一刻。 他是陆家的好儿郎,没有辱没陆家的门楣,对得起陆家的列祖列宗。 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插满了羽箭,数不清楚有多少支。” 沈初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心头仿佛被利刃搅动。 疼得厉害。 她从不知道,她的湛哥哥原来死得那般悲壮啊。 凉州城被屠的时候,娘亲带着她出门游玩,等得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凉州城已经是尸体堆积如山,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她大哥,二哥,还有双生的小哥,全都死在了那场屠杀里。 娘亲带着她在尸体堆里翻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人。 遍地都是烧焦的尸体,很难辨认。 后来听说爹还活着,被押往京城,娘亲什么也顾不上了,带着她一路往京城追去。 凉州城的一切至此被她封进了记忆深处。 “听说陆湛表哥脸上也是血迹斑斑,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与他一起的还有很多年龄相仿的孩子,很多都被烧焦....” “别说了。”沈初忍不住高声打断。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裴渊耳朵微动。 沈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而且他听到了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那是人哭得时候才会有的动作。 所以,沈初在哭吗? 因为他提起陆湛,还是因为他提起凉州城被屠? 裴渊背着的手捻了捻,若有所思。 他几乎可以笃定,沈初一定和陆湛认识。 甚至沈初和凉州城有着某种牵连。 他试探着问:“你在哭?为什么?” 沈初微僵,抬手拭去眼泪,却没掩饰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