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乃沉默亲眼所见,有我姑母陆玉的亲笔书信以及安定侯麾下士兵们的供词为证。 五万陆家军,血染凉州,难道我不该为我父亲,为陆家军讨个公道吗?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如果连这等屠戮功臣的事都能容,以后臣如何事君?百姓如何归心?”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裴渊慷慨的声音回荡,听得人浑身汗毛直竖。 裴渊看向已经看完书信的贺正祥。 “贺大人,你是两朝元老,又主掌督察院,向来为人公正。 还请您为我父亲,为陆家军主持公道。” 贺正祥缓缓收起书信,脸色一片冷怒之色。 他转身接过沉默手里的卷宗,翻开看了看,脸上神情更是愤慨。 “本朝自建国以来,镇国公陆家便镇守凉州,陆家几代大多马革裹尸,为国捐躯。 他们是我大魏国的忠臣良将啊,陛下为何要下令屠了陆家军?” “朕没有!”隆庆帝矢口否认。 “既然没有,陛下又为何要毒杀我姑母?”裴渊咄咄逼人地质问。 隆庆帝脸色铁青,捞起桌上的奏折便砸了下去。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朕什么时候毒杀玉妃了?” 裴渊:“既然没有,陛下可敢让人去查?尽管事情过去了多年,但我想,既然伺候母妃的下人尚在,或许孟嫔身边尚有人在也未可知。 包括太医院的脉案,母妃的用药记录都可以查,凡事只要做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陛下既然问心无愧,可敢让人一查?” 隆庆帝勃然大怒,“放肆!你这么问便是怀疑朕了?自古以来,哪里有臣子查问皇帝的?谁给你的胆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也应同此理。” “你!”隆庆帝怒不可遏,眼中泛起了杀意。 “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你这般以下犯上,朕可以立即让人砍了你的脑袋。” “陛下不可。”贺正祥跪地大喊。 “既然事情有疑问,就应当调查,臣贺正祥请求重新调查凉州屠城案以及玉妃难产案,让事实真相大白于天下。求陛下恩准!” 贺正祥伏地顿首,大声请求。 话音一落,周俊立刻领着整个督察院的御史全都出列,跪地恳求。 “求陛下恩准!” “求陛下恩准!” 整齐响亮的喊声响彻殿内,令人耳膜一震。 隆庆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抬手将桌案上的奏折全都扫落在地。 “放肆,你们一个个都想造反不成?” 贺正祥领着一众督察御史,膝行两步上前,还是那句话,却比刚才的力道还重。 “求陛下恩准。” “你们!” 隆庆帝气的两眼发黑。 这时,内侍惊慌失措冲过来。 “不好了,陛下,梅老先生带着今年参加春闱的士子们在午门外跪着呢。 他们说陛下一日不还陆家公道,他们就一日不散,直到跪死在宫门外。” 什么? 隆庆帝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 “他们....他们竟敢!梅老先生也在?” 小内侍缩着脖子,小声道:“梅老先生领头跪着呢,他说....他说....” 隆庆帝催促,“他说什么?” 小内侍抖着嗓子喊道:“梅老先生说若陛下还念及昔日的教导情分,就还陆家一个公道。 否则今日他必定撞死在午门口。” 隆庆帝倒吸一口气,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些士子尚还好说,梅旭文可是他的启蒙老师。 在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梅老先生就开始教授他功课了,从不因为他不受宠而有丝毫的懈怠。 今日若是梅老先生撞死在午门口,他这个皇帝将成为天下读书人唾骂的对象,从而彻底失去了民心。 他视梅旭文为授业恩师,梅旭文怎么能这般威逼他? 简直可恶! 第466章 步步紧逼推责任 隆庆帝心中怒极,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 梅老先生不仅是三朝元老,他的授业恩师,更是闻名天下的大儒。 天下读书人心中最尊崇的人。 这些读书人,个个迂腐清高,书都读傻了一样,动不动就以苦谏,死谏为荣。 今日若真让这些读书人死在宫门口,他这皇帝大概也要坐到头了。 隆庆帝沉着脸转头吩咐蔡冲。 “你亲自去请梅老先生进宫说话。” 蔡冲躬身退下,很快一身儒衣大衫,发须皆白的梅老先生大步走进来。 虽然已年近八十,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一身凛然之气令人肃然起敬。 梅老先生刚要下跪行礼,隆庆帝连忙就起身阻止了。 “先生乃朕的授业恩师,不用行礼。” 梅老先生扯了扯衣衫一脸正色,坚持跪下。 “陛下,礼不可废,陛下为君,老臣为臣,臣见君行君臣之礼乃是正道。” 说罢,伏地顿首。 “老臣梅旭文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庆帝嘴角抽了抽,僵着脸道:“先生请起。” “谢陛下。” 梅老先生却并没有站起来,反而接着道: “刚才臣行的是参见君王的礼仪,眼下臣要履行的是为人臣子的道义。 如今既然陆世子已经所有真相查明,证据确凿,请陛下还镇国公府,还陆家一个公道。” 隆庆帝脸色铁青。 “先生就那么相信他们所谓的证据,而不肯相信朕?难道连先生也觉得是朕在诛杀功臣?” 梅老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捧在手上,高声道:“十三年前,玉妃娘娘曾写信给臣,请臣出面为陆家军主持公道。 臣答应了玉妃娘娘,却因为身体原因没来得及调查此事。 这些年老臣心中有愧,也曾暗中调查过此事。 陛下知道老臣的为人,老臣一生为人正直,从不撒谎,更不会做违心之事。 此事若有半点虚假之处,老臣今日都不会站在这大殿之上。” 隆庆帝望着他手里的书信,一瞬间一股凉意从尾椎骨升起,沿着后背直窜到了天灵盖。 该死的陆玉,人都死了十几年了,竟然还留下烂摊子。 陆玉一边对他虚与委蛇,一边暗中调查凉州案,竟然还暗中联络到了梅旭文。 他到底还是下手晚了啊。 隆庆帝阴沉着脸问:“老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梅旭文抬头,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无论是臣子,还是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既为君父,便当有一颗慈爱宽和之心,此乃仁君之道。 陛下却无端下令屠戮功臣,此等残暴不仁之举,有悖君道,更会影响国运啊,陛下。 煌煌史册,后人该如何评定陛下呢?” 梅老先生慷慨陈词,说到此处,声音陡然拔高了两分。 “请陛下立刻下令诛杀安定侯这等屠戮功臣的刽子手。 陛下也应该下罪己诏,方能稳社稷,安民心啊。” 让他下罪己诏? 让他向陆家道歉?向那些愚昧的百姓认错? 他何错之有? 隆庆帝眼底骤然掀起狂怒之色。 “朕若不下罪己诏呢?” 梅老先生以头触地,声音坚定凛然。 “陛下若不下罪己诏,那便是老臣的罪过啊,教出如此残暴的君王,是老臣失职啊。 老臣愧对先帝,愧对大魏历代帝王啊,只有一头撞死在这大殿内了。” “你!”隆庆帝气急败坏。 梅老先生满脸悲愤。 “还有午门外跪着的文人士子,他们都是我大魏朝未来的肱骨之臣啊。 陛下今日若是不下罪己诏,他们将同老臣一同进退,全都撞死在午门外。 君上不仁,便是臣之过啊。” 话音一落,有内侍在门外抖着嗓子喊道: “陛下,宫门外的士子越来越多了,听说京城书院的学子都来了。 还有国子监的学子,宫门口已经跪不下了。” 隆庆帝气的浑身颤抖,“你....他们想造反不成?” 恒王站出来,“岂有此理,父皇乃是天下之主,岂能受他们这些读书人左右? 父皇,就让儿臣出面去同他们斡旋,他们若是冥顽不灵,儿臣...儿臣便让禁卫军把他们.....” “混账!”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隆庆帝抓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过来。 “混账东西,你要怎么样?你要让禁卫军把他们都砍了不成?” 虽然他心里也恨不得将那些人都砍了,可他知道不能。 那些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向来善于杀人不见血,一张嘴,一杆笔便能杀人于无形。 恒王这个没脑子的混账东西,怎么能说出来让禁卫军出面杀了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