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篱黯然良久，粗犷地抬起长袖一抹眼睛，很是有失卫尉大人的风度。
顿了顿，调整情绪，又对卫子陌说：“你在外面的时间多，接触的人也多，记得给为父打听一件事。”
卫子陌看见义父这般伤感，很是感动，赶紧点头。
“圣上就要为西域平叛的烈士追谥了，但是为父听闻，朝野对当年西域平叛有很多传言，说法各有不同，褒贬不一。但是你要记住，你一旦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说辞，千万不要去计较，更不要去辩解，立即向我禀报就是。”
卫子陌心里狐疑，嘴上却不说什么，只是郑重地又点着头。
卫夫篱也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卫夫篱一走，卫子陌暂时放下了对王庄和穆晨雪的缅怀，把心事集中义父刚刚说的关于西域平叛的传言。
义父这么在意的，会是什么传言呢？
倘真找到了汪奴，他会向自己透露当年的往事吗？
……
一月过后，卫子陌果然被调到了皇帝身边，成为统管正殿宣室带刀护卫的大都统，同事兼任金甲军都统职务，掌管宫廷禁卫军。
这个大都统才是真正的禁军领袖，可以佩刀自由出入皇宫任何宫殿，身份已经不亚于三公九卿和身边的宠宦。
当然，皇上最宠爱的还是汪奴这个四朝元老。
成了小皇帝的贴身侍卫，管制三品都统，自由出入皇宫，卫子陌见到汪奴的机会就更多了。
这日旁晚，卫子陌一身金甲金刀来到皇上的寝宫门口，正好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汪奴。
“汪常侍，忙着啊？”
卫子陌心里燃着怒火，脸上却堆满谄笑。
“哟……是大都统啊，皇上刚刚歇息，大都统有事吗？”
贴身侍卫，不包括伺候皇上睡觉，此等事情还是常侍做的，卫子陌在怎么贴身，还是不能进入皇上的寝宫。
“没有，子陌专门在这里候着汪常侍，看看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卫子陌小心翼翼地说话，必须的。
对于眼前这个四朝元老，卫子陌在之前就做好了很多准备，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任何一个表情，都得万般谨慎才行。
汪奴这张婆婆脸看似慈祥，实则阴险至极，和高士默没有区别，说不定更上乘。
能在皇宫里混迹四十多年屹立不倒，而且连续伺候四位皇帝都不出差错，这需要多深的造诣？！
卫子陌告诫自己，自己千万不要在汪奴的面前露出一丝破绽，否则不仅套不出一句话来，自己反而会被对方给套进去了。
汪奴眯着一双原本就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凝着白霜的脸上勉强泛出一丝虚伪的笑意，嗲声道：“有老奴在，伺候圣上之事就不烦大都统操劳了。”
卫子陌何等精明，从汪奴的这句话中瞬间就揪出了漏洞。
“哎……汪常侍，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朝堂内外谁都圣上的臣民，每个人都有伺候皇上的义务和责任，伺候皇上就寝，当然是你们做常侍的本分。”
这话，自然含有强烈的讽刺。
汪奴的嘴角扯动了两下，终究没有发飙。
毕竟他也知道，卫子陌的卫篱夫的儿子，还是小皇帝眼中的红人。
卫子陌得寸进尺，继续损汪奴。
“但是皇上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睡觉，皇上的事情，仅凭汪常侍等宫廷内务，自然是忙不过来的。”
看汪奴的脸快变色了，赶紧话题一转，又是一脸谄笑，装出义父讨好的模样：“子陌的意思是……常侍大人整天为了皇上这般操劳，子陌也可以为常侍分担一些其他的什么啊。子陌初掌宫廷内卫，以后还请常侍多多指正，以便更好地为皇上服务。”
将脑袋靠近一些，压低声音说：“常侍大人如果有什么自己的事情忙不过来的，尽管吩咐子陌去办就是了。”
卫子陌说完这番话，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自己把拍马屁的技术学得这么好？脸不红心不跳说话不结巴。
但是这话对汪奴来说很是受用，脸上的笑意似乎就多了一些韵味，不觉又认真地看了卫子陌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老太监的心里顿时慌了起来。
微微朝卫子陌躬了一下身子，脸色也阴了下来：“大都统为了保护皇上也是够操劳的了，老奴还请大都统多担待呢。不过老奴心里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汪奴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卫子陌犀利的目光，并很快地在他的心思里过滤了一遍。
“汪常侍说笑了，子陌一个新人，宫廷里的很多礼数都还不懂，还请汪常侍不吝赐教才是。”
汪奴环顾左右无人，于是就说：“那么老奴就直言了，大都统升任皇室内卫，以后和王室皇族打交道的时间就多了。老奴斗胆奉劝一句，大都统见到上了年纪的朝臣宦官，最好不要过多的套近乎，能避尽量避开。特别是见到太皇太后的时候，一定要跪地俯身说话，千万不能偷窥圣尊，这也是皇室内卫的规矩。”
卫子陌心中一凛。
后宫是朝臣武将的禁地，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实在避不开见到了后宫女眷，没有对方允许是不能抬头说话，这个规矩他懂。
但是对于三公九卿朝中老臣，似乎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比如大司马武掾大人，也算是四朝元老了，卫子陌和他说话的时候就很随意，像是忘年之交一般。
不过听着汪奴的语气，看着他的表情，却也没有训导的意思，应该是善意的提醒。
老太监果然厉害，想和老子套近乎？
哼！
老子要找的就是上了年纪的人。
十五年前王庄凶案的那些凶手，现在至少也是四十岁左右的人了，大多退居二线，老子不和上年纪的人打交道怎么查得出来？等老子查出当年参与杀害母亲和村民的那些凶手，再来慢慢收拾你这个老阉人。
卫子陌心里骂着，嘴上却不叠地道谢：“多谢常侍提醒，子陌铭记在心，感恩于心！常侍大人，既然圣上已经安寝，不如我们去城西绿苑斋坐坐，常侍大人顺便再对子陌多一些指点。”
汪奴的一双小眼睛开始滴溜溜地转动着，大约一口茶的工夫，突然爽快地说：“好啊，等老奴对那些小厮交待几句，即刻就来。”
老太监做事果然谨慎，给小厮交代是假，估计是暗地里做什么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