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江湖(1-3册)

第二章 微澜蝶舞 (五)(1 / 1)

“竟陵子台”位于姑苏城最古老的园林“沧浪亭”的东北面,紧邻着安护镖局的旧址。

半年前,听琴双岛解除了封禁,大雾弥漫了整个姑苏城,奔涌的水流也淹没了城西好多条街道,沧浪亭虽然没受什么影响,但是东北边的一幢屋舍突然倒塌,附近地面陡然爆裂,喷出一股七八丈高的污浊之水。

这污水喷涌了足足十二个时辰,然后水流陡然转清,附近有大胆的老百姓试着饮用,竟是清冽甘甜,用来泡茶,更是香郁无比。帝京城一个叫“新天地会”的地产商会于是将此处买下,建起了一座奢华无比的茶楼,取名为“竟陵子台”。

周云松、章大可和季菲虽然都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从没有来过——有武林传统的良正世家一般都去“林记”喝酒吃饭,只有官宦子弟和商人,以及背景复杂的帮派人物才会来这里玩乐。

三人坐马车从沧浪亭东面一个僻静的小门进入,拐过一扇巨大的照壁之后就看到了这座映出各色灯火的气派高楼。

“你确定程少斌在这里?”周云松问。

章大可点了点头。

三人在门厅存了佩剑,柜台后面几个伙计朝他们的脸和兵刃反复看了好几眼。周云松注意到他们衣服的袖口都绣着一高两低三个朝上的尖形图案,他朝章大可使了个眼色,章大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也注意到了。那图案正是三山堂成员的标志——幸好毛俊峰没有一起来,否则可能立刻就要大打出手了。

三山堂十几年前曾是苏浙最大的帮会,规模甚至超过丐帮,他们在姑苏城欺行霸市,钻朝廷例律的漏洞做了不少坏事。太守叶大人碍于《华山备忘录》的约束,只能对他们进行一些无关痛痒的惩治,最后不得不请燕子坞出面。

慕容校长于是出来公开批评三山堂违背江湖道义的所作所为,要求他们限期改正,否则就离开姑苏城。三山堂当然不服,并倨傲地对燕子坞下了战书,要按照江湖规矩进行五台三胜的比武。这就是著名的“虎丘之擂”,是除灭魔教之后江南武林最轰动的大事件。

当时除了黄毓教授正好在外远游以外,燕子坞可谓是尽遣精英应战。结果慕容校长、剑术系陶昂教授和刀法系童京南教授干净利落地三战全胜,打败了包括三山堂堂主在内的三大高手,赢得了绝对的胜利。

“虎丘之战”的过程其实颇让许多人感到意犹未尽,因为大家都盼着想看坐镇第五台的杨冰川教授出场,而未能如愿。当然燕子坞狠狠地灭了三山堂的威风还是让姑苏百姓拍手称快,三山堂依约十年内绝不踏入姑苏城一步。

十年之期其实早过,但因燕子坞的威慑,三山堂竟一直不敢再回来经营地盘。半年前燕子坞出事以后,三山堂的势力才趁机重回姑苏城。

三人转过门厅,走入一座圆形的大拱门,一进去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快节奏的鼓乐,在一个被各色灯火照得绚丽缤纷的圆形舞台上,八个身姿苗条的少女正在表演带点西域风情的舞蹈。一道弯曲的沟渠从中间穿过,让圆形的舞台状如八卦,清澈的水流从沟渠中流过,想来就是那半年前突然冒出来的甘泉水了。

跳舞少女都穿得极其暴露,舞蹈的编排也都极尽挑逗之能事。这个中央舞台的上方一直挑空至第四层,每层的雕栏旁都倚着许多人拿着茶杯边喝边居高临下地欣赏表演。

不要说是季菲,就连两个男生对这样的场合也颇不习惯,但为了找到程氏医堂的少东家程少斌,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朝里走。

舞台周围的客人大都是年纪在四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几乎清一色穿着在“乔家宅”订做的传统而精致的对襟绸褂,他们都是整个中原有财富有地位的官吏和富商。这些人三五成群地围坐在几张桌子旁边,一边喝茶看表演一边低声交谈着。许多漂亮高挑的年轻女孩子在旁边替他们斟茶,或为他们按肩捶腿。

许多上百万两银子的大生意、大买卖就是在这里谈成的。

“程少斌应该是在五楼。”章大可向上指一指说。

三人沿着墙边的楼梯兜着圈子往上走去,每一层的四周都是许多豪华的包间,里面传出各种嬉笑和行令的声音。走到五楼时,正好围着底下的舞台绕了一圈。

“竟陵子台”这最高一层是一个长宽各有数十丈的大平台,四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琉璃窗,可以眺望沧浪亭和姑苏东城的景致。头顶是一个圆形的拱顶,上面点缀着许多盏鲸脂灯,罩着各色的灯罩,曲面周围的一圈彩绘着各种形状的茶树叶,而正中间则是一个白袍飘然的老者的画像,乃是有“茶圣”之称的陆羽。他别号竟陵子,这个高台正是因此得名。这里原是供客人用完餐后喝茶聊天的地方,如今却已是姑苏城里最新潮的“斗茗”场所。

台上已经聚了约有一百来人,他们都围坐在一条镶着透亮云石的弧形柜台前,柜台后面的红木橱里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几百个瓶罐,里面都是各种茶叶、香料和佐茗。

从唐代开始全国许多地方就有各式各样的斗茶风俗,这种几年前开始在姑苏城兴起并流行到全国的“斗茗”在样式上倒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具体而言就是一方调配一杯由一种茶叶外加若干种香料或佐茗搭配而成的茶,另一方通过品尝如果能将茶叶配料全部猜出来的话,就算胜。双方可以赌钱,也可以事先抽签决定惩罚的方式。

“程少斌在那边。”章大可眼尖,伸手一指云石柜台左侧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

程少斌看上去和周云松身高相当,也算长得十分风流倜傥,但是相比习练武功的周云松,他的肤色里有一种过分阴柔的白皙。最近一段时间,程少斌迷恋上了“斗茗”这种游戏,几乎夜夜在竟陵子台厮混。

“那两个应该是他的保镖,看上去武功不弱。”周云松低声说。章大可微微点头,他也已经看见了程少斌身后远远站着两个穿深棕色布衫的男人,从他们沉稳的站姿上就可以看出来都身怀武功,两人一个目不转睛地看着程少斌,另一个则警觉地关注着周围的情况。

这时斗茗台上,一个粉色裙袍的少女走到中间,用清脆的声音宣布道,“确实是高桥银针配乳桂、清荷、山艾和紫琼蓉。东首边的姑娘获胜。抽到的惩罚是……青梅骑竹马!”

底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斗茗台左面的一个少女立刻款款地走到中间,她的年纪比季菲略小些,眼眶深邃,从眉间处就挺直起鼻梁,看着不似是中原人士,倒像有西番国那边的血统。她穿着一条相当雍容华贵却又颇为新潮的错边及膝裙装,胸口绣着一朵淡红色的小花。

这个红花标识“竟陵子台”上的人恐怕都认得,是如今最高档的成衣品牌之一。

姑苏城历史最悠久的服装字号当然是宋代大布商乔智创立的“乔家宅”,但大约二十年前,一位在乔家宅工作的西番族女设计师阿玛妮却在观前街上自立门户,用自己的名字创立了一个新的品牌,并用藏红花作为标志。“阿玛妮”走的是年轻新潮的时尚路线,一推出便受到大量富家子弟的青睐,如今更是成为了时尚的引领者。

对面输了的那个男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到少女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杯香茶,说道,“桑央小姐,请喝茶,我输得心服口服!”

季菲听到“桑央”二字,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原来她是阿玛妮桑央!”

其余三人也都很讶异,都说“竟陵子台”上富家子弟云集,这一进来就看到了服装业巨擎的千金。

“怪不得我觉得她身上这条裙子与众不同,肯定是只此一件的特别款呢。”季菲有些羡慕地说。

桑央饮了一口茶后,男生就立刻趴到地上,桑央一提裙子跨坐了上去。台下立刻发出嘻笑喝彩之声。那男生等桑央坐稳就开始绕着台子爬了起来,桑央顽皮地伸手到他的屁股上“啪啪”打了两下,下面顿时一起“驾”、“驾”叫着起哄。

原来“青梅骑竹马”竟是这样的一种惩罚,如果惩罚方式都是这样带点暧昧的话,就难怪姑苏城的纨绔子弟们对“斗茗”乐此不疲了。

“菲菲,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你!”程少斌这时候突然瞥见了人群中的季菲,立即一脸兴奋地分开人群朝她走来。

季菲没想到这么快被程少斌认了出来,看到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程少斌逼过来,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对他施了一个礼说,“程公子,好久不见。我一直听说这里好玩,就过来看看。”

“我半年多来一直担心你呢,安护事件你可中毒了?”

“没有……多谢你的关心。”季菲勉强地道谢。

程少斌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季菲,“你这身可是如今标准的职业女子的打扮,比学生的时候成熟妩媚多啦……”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大可你应该认识吧。”季菲打断他。

程少斌这才把目光从季菲身上移开,有些不情愿地跟章大可打了个招呼。章大可介绍了身边的周云松。

“原来是周公子,幸会幸会!”程少斌的表情立刻有了变化,他显然听到过周云松的名字。

“兄弟们,今天真是难得啊,竟陵子台有燕子坞的高材生赏光!”他又朝周围高声说道。程少斌的话带了一个做作的尾音,听不出来是真心嘉许还是暗含着讥讽。

旁边的许多公子哥立即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起周云松等人,他们平时都很少跟武校的毕业生打交道。远处程少斌两个保镖的锐利眼光也立刻朝这边扫过来。周云松心里暗暗叫苦,他绝不想引起这么大的关注。他一边向程少斌回礼,一边再次打量周围的情势,人群里大部分是姑苏城的富家子,有许多因为父亲的人缘关系他还都认识,但还有不少一看就是帮派人物,好几个袖口绣着三山堂标识的人一听到“燕子坞”三个字,马上就朝这边围拢过来。

“打架我们一定不是你们的对手,不过这‘斗茗’倒可以好好比试一下呢!”程少斌兴高采烈地说,“怎么样菲菲,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我不行的。”季菲连忙摆手。

“你都来了这里,哪有不斗茗的道理。”程少斌不满地说道。

“对呀,都说武校生矜持,估计是怕输了丢丑吧。”周围的人也开始起哄。

“我尝味道的本事最差了,让大可去吧。我们……我们正好可以在这里聊一会儿。”季菲说。

她之前对程少斌一直非常冷淡,此刻居然主动提出要和他聊天,程少斌顿时欣喜不已,马上说道,“行行,大可你去挑战吧。那一位可是阿玛妮家的千金,不管输赢都是美事一桩呢。”

章大可回头朝周云松望了一眼。周云松朝他点点头,事已至此,他和章大可的任务就是尽量把众人的关注从季菲身上引开,好让她见机行事。

章大可只能带着一脸不情愿磨磨蹭蹭走上斗茗台的西首,对刚刚胜了一局后洋洋得意的阿妈妮桑央行了一礼,说:“在下章大可,不自量力,斗胆向桑央小姐挑战。”

阿玛妮桑央刚才也听到“燕子坞”的名号,看到章大可走上来攻擂,一双大眼睛毫不遮掩地朝他上下打量起来。章大可很少被一个少女这样大胆地直视,脸顿时就红了。

粉色裙袍的仲裁少女从柜台上端出了一个锦盒,里面装着的都是惩罚的选签。

章大可正想提议是不是可以赌钱,桑央却已经婷婷走过去从锦盒里抽出一个签。

“如果东首胜,男生的惩罚是‘金风玉露’。”仲裁少女看着签宣布。

台下立即爆发出哄笑。章大可当然不知道这惩罚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也没有出口询问,因为他并不怎么担心自己会输。

粉裙少女朝章大可示意,章大可没有办法,一脸尴尬地走过去,也从锦盒里抽了一个签。

“如果西首胜,女生的惩罚是‘如坐春风’!”

台下的动静更大了,但这一回与其说是哄笑,不如说是惊呼,许多男生眼里甚至露出嫉妒的神情。章大可低头去向粉袍少女询问。少女捂嘴笑着解释道,“如坐春风就是女生坐在男生腿上给他喂茶呢。”

这个签显然属于极其暧昧的惩罚,来这里玩“斗茗”的男生一般都盼着可以抽到这样的签,可是章大可却顿时面红耳赤。

另一边,程少斌正灼灼地望着季菲,和她交谈着。

“……宝生钱庄很不错啊,你现在应该在不同的职位上轮值吧,我和你们黄老板很熟的,到时候去跟他打个招呼,必可让你快些晋升……”

“令尊身体都好吧?”季菲问道。

“嘿,老头子身体可硬实啦。”程少斌说,他语气里颇不恭敬,倒像是不喜欢自己父亲身体健康似的。

“他现在还忙着行医吗?”

“诊所的大部分事现在都是我来做了。”程少斌说,“那些老主顾们都想我早点接手,毕竟青出于蓝么,不过一些最重要的客人老头子还在亲自出诊,比如像侯大人还有你们钱庄的黄老板他们几个……”

这时候人群中发出一阵嘈杂,原来桑央已经到屏风后面完成了调配,端出来一杯带着奇异的碧绿色泽的香茗来。

章大可接过茶,端到差不多胸口的高度,右手轻轻挥动,然后闭上眼睛浅浅一吸。桑央站在对面,满脸的自信。

台下的人虽然嫉妒章大可抽到“如坐春风”这样的好签,但他们都是竟陵子台的常客,知道阿玛妮桑央调茶辩茶的技术俱是一流,从来没有输过,因此都只等着看这个燕子坞毕业生丢丑。只有周云松心里知道这场比试根本没有悬念。

所谓“斗茗”其实无非比两点,一是对香料佐茗成分的熟悉程度,再就是辨味的能力。章大可出生医药世家,又是药理系高材生,不光是香草蔬果,对中原异域的各种植物花卉的涉猎都极其丰富。至于辨味,章大可完全就是一个天才。在他只有两三岁的时候,他就喜欢跑到父亲工作的宫廷药房里,在高高的墙梯上爬上爬下,拉开一个个小抽屉去闻里面的药。到了七八岁,父亲把任何一碗药端到他面前,章大可只闻一下就立即可以随口把每一味成分都讲出来。

果然,章大可甚至都不品尝,只闻了短短几秒钟就说道,“是东竹绿牡丹茶,配上姜桂汁、兰芷、卷溪梨、苏蜜、蕙柑……还有曼丹宁。这最后一味是本朝初年从波斯传到西番的香料,中原很少可以见到,没想到竟陵子台也有进货。”

章大可行云流水般地回答完,却没有高兴之色,反而是一脸的不自在。

桑央听完章大可的答案,顿时呆立在那里。她之前的自信,全都是因为这味曼丹宁,如章大可所说,其实只在西番国才有,她是特意为了斗茗托人从家乡带来,以为无人能识,却没想到章大可只闻了一闻就知道了。

粉袍少女看了一眼事先递交的配方单,宣布道,“回答无误,西首的公子获胜!”

此言一出,整个斗茗台四周顿时一阵哄然。章大可脸已通红,忙朝桑央抱拳,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桑央小姐,斗茗只是为一个情趣,又何必拘泥输赢。惩罚不提也罢。”

可是桑央虽然心中懊恼,却仍大大方方地说道,“竟陵子台上从来愿赌服输,章公子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她说着便端茶走到章大可的面前。仲裁少女已经拿来一张椅子给章大可坐下,桑央盈盈一倚,便似沾未沾地坐到章大可腿上,把茶递到他的口边。

人群里山呼海啸地狂嚎起来,就连周云松都忍不住笑了,心中都叹这番国来的少女不似多数汉族姑娘那般腼腆,倒也显得可爱。

季菲顾不得看这有趣的画面,仍抓紧这机会向程少斌问道:“那令尊迟早也会把侯大人那样的重要主顾交给你接管的吧。”

“早就该交了。”程少斌语气里颇不耐烦,“不过老头子非说要等我娶亲成家以后,才把医堂整个传给我。”

程少斌说到“娶亲”时,眼光热烈地看着季菲。

“那……应该会有不少压力吧?”季菲躲开他的目光,“侯大人那样重要的人物,诊断开药都出不得半点差错的。要是还有个疑难杂症什么的,一定更不好办。”

程少斌一听这话,脸色突然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先前的神情说道,“咦,菲菲,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来了?你若真体谅我,不如考虑做我们程家的媳妇,老头子就能早点把医堂传给我了。”

程少斌说完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他从来就自我感觉良好,季菲一反常态地对他表露出兴趣,让他禁不住飘飘然起来了。

他瞥见台上的章大可正窘迫地在喝桑央小姐敬的茶,因为紧张,一口茶倒有大半都滴到了衣襟上。他又看看身边娇美的季菲,不禁想入非非起来。

“怎么样菲菲,我们也去打一场擂吧,很有趣的!走吧!”他不由分说,已经一把拉着季菲的手,把她往台上拽去。

周云松一直在关注季菲这边,他想过去阻止,但是季菲回身微微对他摆了摆手。她知道程少斌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如果这样当众回绝他,给他难堪的话,接下来是别想从他那里打听到任何的信息了。

“我们来比一场!”程少斌拉着季菲兴高采烈地冲上台去。

章大可此时已经面红耳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上去就像受惩罚的是他一般。季菲从怀内掏出一块手绢,替章大可擦去衣襟上的茶水。

“菲菲你没关系吧?”章大可趁机悄悄问她。

“不用担心。”季菲轻声说。

章大可于是从台上退回来走到周云松身边,两人脸上都有不安的神色。

斗茗开始,由季菲先抽了签。她抽到的男生惩罚是“金鸡独立”。而程少斌抽到的则是“相濡以沫”。

台下的人一听仲裁少女报出“相濡以沫”的名目,立即近乎疯狂地嘶喊起来,不少人对着季菲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周云松看这气氛,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他转头去问身边的一个年轻公子。那公子哥立刻一脸兴奋地告诉他,“相濡以沫就是女生用嘴给男生喂茶。锦盒里一共有两百多支签,而相濡以沫只有一支,十天半个月里才有人能抽到一回呢!”

台上的季菲也从仲裁少女口中得悉了“相濡以沫”的意义,顿时涨红了脸。周云松暗自运起内力,做好了准备。季菲如果此时说要退出,程少斌必然愤怒,周围到处是他的狐朋狗友,还有各种身怀武功、来历不明的人物,难保不会有人突然发难,到时候就只能凭武力解决问题了。

可是季菲却什么都没有说,径自向柜台后面走去。

周围的气氛已经热烈到了顶点,“竟陵子台”上常有在乔家宅、阿玛妮做试装女郎的美女出现,可是像季菲这样气质不凡的武校女孩却绝不多见。

周云松心中越来越担心,程少斌自小接受医堂教育,辨味能力应当也是极强的。他思索了几秒钟,转头低声向章大可询问,“如果内力足够强,应该可以改变佐茗的口味吧?”

“燕子坞高级内功心法的确可以做到用一种佐茗模拟另一种茶料,”章大可回答。

周云松略松了一口气。程少斌没有读过武校,如果内力可以改变茶味,那么季菲应当有胜算。

“但是我怕菲菲会过于轻敌。”章大可又说,“程少斌虽然没有接受过正规武学教育,但是程府里却有一大批拳师、护卫,其中不乏高手,程少斌或许受过他们的指点……”

周云松听完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大约五分钟后,季菲也端着一杯绿莹莹的茶款款走了出来,那颜色看上去跟刚才桑央调的那杯几乎一样。负责取料的伙计也同时将写着正确配方的纸笺递给了仲裁少女。

程少斌带着笑意接过茶,微微啜了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回味。他先是有些狐疑,然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嘴角露出得意。他将茶吞下以后对着季菲说道,“菲菲你好调皮,你调配的分明和桑央小姐刚才的那杯一模一样,是也不是?”

仲裁少女正要说话,程少斌却伸手做了个“且慢”的手势,又道,“不过我知道季姑娘是不会给我出这么简单的题目的,这底茶确实是东竹绿牡丹,姜桂汁、兰芷、卷溪梨、蕙柑还有曼丹宁五种配料也和刚才的一样,只是苏蜜换成了芦蔗!”

季菲一听他的回答脸立刻红了。台下同时“轰”地爆发出一片议论。

“程兄确定吗?”

“苏蜜和芦蔗差好远哪!”

“芦蔗太简单了吧,我都尝得出来哩!”

程少斌转过来对着台下满脸得意地说道,“诸位有所不知,像季姑娘这样的武校高材生,是可以用内力来改变佐茗的香味的!”

此言一出,台下大部分人都惊呼起来。

“她刚才一定是先用内力将蕙柑中的蜜甜味逼入芦蔗里,然后再用内力将之均匀打散在绿牡丹里,彻底去除芦蔗的干涩口感,这样一般人都会以为那是苏蜜啦!”

程少斌说完举起了右手,表示回答完毕。

周云松绝望地去看章大可,没想到程少斌居然真能识破季菲用内力做的手脚,而且还把详细过程都一一点穿。

可是章大可的表情却仍镇定自若。

“答错了!”季菲脆声说道,“虽然确实用的是芦蔗,但是曼丹宁却换成了沙罗霜!”

程少斌一听立刻就像馒头吃到一半被噎住一样,高举的右手和脸上的得意一起僵硬在了那里。过了半晌,才懊恼地一拍大腿。台下众人看他的表情,便知他确实输了,都一齐发出失望的叹息,毕竟“相濡以沫”是很难得才出现一次的。

原来程少斌猜到季菲一定会使用内力,因此把全副精力都用在鉴别内力引起的变化里,却忽略了沙罗霜这种原产印度的香料和曼丹宁极其相似。沙罗霜虽然在中原同样相当罕见,但程少斌出生医药世家,原本也是识得的,因此懊悔不已。

“菲菲真行啊,”周云松长舒出一口气,“竟懂得用这么冷门的配方。”

“她哪里懂,”章大可说,“沙罗霜有很高的药用价值,我一直都是随身带的,刚才菲菲替我擦茶渍的时候,我趁机偷偷塞到她手里了……”

周云松一听立刻在章大可肩头擂了一拳,“原来是你安排的,刚才居然还装出一副紧张的样子骗我!”

“我又何苦骗你,”章大可揉了揉肩膀,“我刚才是真的紧张,因为……”

他说完看了周云松一眼,才接着说道,“我塞给菲菲的,还不止是沙罗霜……”

周云松瞪大眼睛。

章大可咽了一口唾沫,缓缓说道,“沙罗霜这种印度香料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味道和真言露极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