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涡恢复一些理智的时候,只觉得三魂六魄都搅合在一起,天灵盖上时不时传来刺骨的痛。
再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有人布起了八卦阵在她身边作法,无数经文如阴魂般缭绕不散。中间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悬空在半空,蓐收正坐在八卦阵外念念有词,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
云涡想告诉蓐收,不要用仙力救她。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竟然张不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伸出手,想将嘴巴掰开。
谁知,这一下,她看到自己的手变了样子,上面坑坑洼洼布满了皱纹,犹如老妪的皮肤,而五根手指也变成了根须一般的东西。
云涡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十根手指——那简直不能称之为手指了。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凡人,而是人参精。既然是精怪,那么本体自然是这样的人参根须。
意识飘离,云涡又晕了过去。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变得这样丑,与其苟活于世,她宁愿灰飞烟灭。
反正她被打上了一个神奴的耻辱印记,此生摆脱不掉!
云涡再醒来的时候,触目是一片鹅黄轻纱。她怔了怔,才意识到那是雕花木**的幔帐。转移视线,她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房间布置得素净雅致,松木做成的房梁,摆设都很简朴,墙上挂着的字画倒是一眼就看出是名家之作。圆形的月洞窗上挂着嫩绿色的轻纱,将外间刺眼的天光隔薄了几分,很有几分仙苑的飘逸。
“有人吗?”云涡吃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顿时觉得浑身痛得要命。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是一件整洁干净的素衣,床尾处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绀色裙衫,忙拿过来穿了。
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恢复了光洁滑腻。回忆起半睡半醒中,自己浑身枯槁的场景,云涡还是不寒而栗。她冲到妆台前,手指颤抖地捧起那铜镜,惊愕地睁大眼睛。
她的容貌并无二致,只是左脸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疤痕。疤痕像蟾蜍的背,丑陋无比。
云涡颤抖着手摸上去,感觉上面坑坑洼洼的,手感和人参真的有些类似。她触电般地缩回手,将衣领抬高了一些,遮住了那块疤痕。
运气丹田,云涡惊恐地发现,她身上充满了妖气!
估计是她体内有什么封印,将她的妖气暂时封锁。是忘川之水冲开了封印,所以她现在才恢复了妖气。
往事的碎片顿时涌入脑海,一块块地被拼接起来。
第一次,月老曾经半开玩笑地告诉她,她其实是妖。当时景宸的表情十分惊愕,但惊愕中也有掩饰的神色。随后,月老岔开话题,让她以为师父真的是开玩笑。
第二次,是在段府,她明明封了自己的神息,可是蓐收还是用罗盘测出了她的气息。封印虽在,但微弱的妖气还是隐隐发散。
第三次,那夜在泥鱼镇,她和青玄一起割破了手腕,可古槐树偏偏避开她,吸走了青玄的七魄。不是古槐树有灵,而是古槐只吃凡人的七魄,不吃妖灵。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了同一个可能——
她是妖,不过是体内有封印,妖气被压抑住了而已。
从始至终,蓐收都洞若观火。他不说,不提,做得滴水不漏,直到问事仙亲口告诉她,她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为什么?
为什么要瞒着她?
她是妖,和量劫到底有什么关系?
云涡想得脑仁疼,踉跄后退,转而去外间。这个房间外面还有一溜红漆雕花木门的房间。门外的大树沙沙作响,庭院很是幽静,远处偶尔传来布谷鸟的鸣声,显得空灵幽静。
极目望去,远处有山峰连绵。云涡惊道:“这是……峨眉山?”
她怎么到了峨眉山白雨真人的领地了?
正在思索,云涡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庭院外突然施施然走进一名女子,见到云涡惊道:“你醒了?”
云涡看那女子,打量她面容清秀,眉目存善,居然是青玄。
泥鱼镇一别,已经有数日没有联系,青玄还是以往那样的淡雅脱俗。云涡忙问:“青玄,怎么是你?我为什么会在峨眉山?”
青玄目光温柔,伸出纤纤玉手握住她的手,把她往房中引:“是蓐收殿下把你带到这里的,你都不记得了吗?来,外面风大,进屋说。”
“蓐收?”
青玄将房门掩好,倒了一杯温水给她:“你果然都不记得了。之前你被花薛殿下扔到忘川里,是蓐收殿下把你救上来的。”
云涡想起在火城里的前前后后,打了个哆嗦。
青玄见她面色苍白,以为她是对忘川之水后怕,忙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你快别害怕了,有蓐收殿下,就伤不到你分毫。
云涡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依旧洁白如玉,谁能想到,这双手曾经布满枯树老皮。
原来人参精的本体,是那样丑陋。
“混沌兽呢?”
青玄温然一笑:“也没事,在养伤呢,过两天你就能见到它了。”
云涡点头,身心松弛下来后,只觉得疲乏。自从她将大部分内息都封到槐花里后,这具身体的耐受能力就一天比一天差了。
青玄看出她的困窘,从乾坤袖中掏出一串槐花,道:“云涡,这是你的内息,还给你。”
“可你们的道行都被桃花灵魔吸走了……”
“那我们也不能要你的内息。”青玄将槐花放到她手里,“如果不是当初你收留我们一段时日,恐怕我们现在流落在外,都不能修仙了。现在要了你的内息,就等于是恩将仇报,我们不是这样的无情无义之人。”
云涡苦笑。“我不想继续修仙,所以内息对我毫无意义。”
“云涡,你要三思!在我们几个中间,你的仙途最坦**,你怎么说不修就不修了?”青玄急急地劝说道。
云涡怅然,没有回答。
青玄还想再说,忽觉屋内光线一暗,外面一片风卷云扫,几片落叶被劲风按在窗户上,动弹不得。月洞窗咣的一声被风吹开,无力地来回摇摆。
云涡头皮发麻,举目望去,只见房门上映出一个淡淡的身影。那人长身玉立,衣袂飘飘。
青玄看了她一眼,低着头走过去,将房门打开。蓐收就站在门前,眼里寒光点点。云涡忍不住发起抖来。
“青玄,你先出去。”他一脚迈进房内。
青玄道了声“是”,满怀同情地看了云涡一眼,临走前不忘把房门关上。云涡知道蓐收不存善意,心里忍不住惧怕,低眸看着脚尖,不发一言。
等到四下无人,蓐收才冷道:“你真是愈发出息了!”
“我不懂殿下的意思,还请明示。”云涡不敢抬头。
“那我就明说了。”蓐收一步上前,拿起那束槐花,“作为一名女修,你居然想散尽内息!我今天就把狠话撂在这儿,这条修仙路,你一旦走了,就给我走到头!”
云涡茫然,道:“我修不修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还有花薛殿下,居然说量劫和她有关……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虽然顽皮了一些,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从未堕入魔道,怎么就跟量劫扯上关系了?
“关系可大了,你应该想起来一部分了。”他老神在在地往桌前坐下,一双凤眸似深渊。
云涡骇然,心头大震:“你,你说什么?那些都是真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入了魔障,才会产生那些不着调的幻梦。什么八狱毒钉,什么承欢求死,什么对抗仙族,什么包庇魔族,怎么会是她做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云涡浑身发着抖,几乎哀求着道,“蓐收殿下,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她眼中泪光点点,凄凉至极,蓐收就那样看着,忽然就觉心头似被蝼蚁噬咬,一丁点的痛楚,却不可忽略。
他别过目光:“看来你真的是零零碎碎地想起一些事了,既是如此,我也不瞒着你了。你在拜入月老阁之前,罪孽深重,为天庭所重罚,这一点恐怕月老都不一定知道得很清楚。景宸么,面上是个闷葫芦,五脏六腑恨不得都长得明镜似的,应该察觉一二。”
云涡呆坐在**,木然问:“我怎么就罪孽深重,怎么就为天庭所重罚了?”
她直直地瞪着他,心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上神存在呢?明明是清贵玉面世无双,却有一颗比石头还冷硬的心肠,说出的话语锥心刺骨。
蓐收从腰中掏出玉骨扇,一下下地扇着:“这事得从两万年前说起,那时你是一只万年灵参精,承蒙日精月华,位列仙班。可你不好好做个小上仙,非要和那魔族搅合在一起,最后仙魔大战爆发,你里应外合,处处包庇魔族,最后放走了至尊魔君……”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她接受。
云涡好一阵子才稳住心神,道:“有殿下在,这至尊魔君定不会这么轻易逃走的。”
蓐收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和东方青龙、北方玄武、南方朱雀三神追上你们,一同出手,将这至尊魔君打出了魔魂。可是在这关头,又出了岔子,还是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云涡指着自己,“我又把至尊魔君给救了?”
“你没那能耐。至尊魔君命悬一线,你为了保护魔族,把他的魔心给藏起来了。魔心不死,就无法把魔族赶尽杀绝。云涡,你这个举动直接改写了仙魔大战的结局。原本仙界可以剿杀魔族,结果就因为你,魔族到现在还在暗处蠢蠢欲动……这个篓子你捅得大了,你必须要弥补。”
床帐上垂挂下的一束流苏微微摇晃,也像是云涡的一颗心,来回瑟瑟颤抖。她觉得自己像是千针一线,闷得出不来一口气。
她居然真的大逆不道,逆天而行过。
得知真相,她恨不得一掌劈死自己,也好过腆着脸苟活于世。
“然后呢?”云涡有气无力地问。
蓐收道:“然后,神界和仙界找了两万年,都没能找到你把魔心藏匿的地方。这期间,你被关押在战神宫,娄宿对你用尽了各种刑罚手段,包括八狱毒钉,可你嘴硬得很,就是不肯说出魔心的下落。”
听到八狱毒钉,云涡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个梦……
梦里,她被上了八狱毒钉,受尽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肯交出魔心。
魔心魔心,到底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云涡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八狱毒钉很可怕,可怕到她恨不得自己捏碎自己的元神。
最后,她只好对行刑的人说,求你让我速死,我什么都给你!
行刑的人让她以身体作为交换,她为了摆脱折磨,同意了。
那一夜**,五感不分,她躺在地上,被那人折辱了一次又一次,浑身都在发抖,眼泪蒙住了视线,她看不清楚身上那人的表情。
是轻蔑,是得意,还是痛快?
云涡再也无法继续回想,冲到床边,剧烈地呕吐起来。她胃里没有半颗粮食,所以干呕了半天,也只吐出了黄色的胆汁。
蓐收摇扇子的手停了一下,犹豫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去扶她。等到云涡终于消停了,他才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杯。
瓷水杯飞到云涡面前。
云涡将杯子接下,含了一口水漱了漱口,才觉得力气好了一些。她努力撑起身子,盯着蓐收:“然后呢?”
蓐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然后,你逃出了我的战神宫……”
“你有事情没说完,还有。”云涡打断了他的话,微微喘气,“我不肯说出魔心的下落,在这之后,还发生什么事了?”
蓐收看着她,没有说话。
云涡心里绝望一片,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蓐收,当我被八狱毒钉折磨得要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没有……”
没有说出口的话,让她难以启齿。
那缠绵的画面,每想起一次,都让她无地自容。
“有。”蓐收终于回答。
云涡愕然,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一直退回到床壁上,再也退无可退。她涩声道:“你就不能骗骗我?”
蓐收缄默。
“骗我始终冰清玉洁,骗我没有逆天而行,骗我说,这都不是真的,是你编来的谎话。”云涡哀声道。
蓐收低声道:“事已至此,骗你还有意义?”
云涡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流下。
“你就这么讨厌我?”蓐收霍然站起,一跃上床,将她逼到墙角。他眼中燃烧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恨不得将她吞噬下去。
啪!
蓐收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掌印。
云涡颤抖着举着右手,心里恨意陡生。她就是打了他一个巴掌又怎样,如果他现在就杀了他,倒是遂了她的愿!
“我恨死你了,恨你!”云涡泪流满面,“这一生我只剩下一个意义,那就是恨你直到……天柱倒塌,仙海结冰!”
她原本想说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但转念一想,这八个字总是被凡间情人用来发誓,才临时改口。
天柱是支撑仙界的擎天神柱,从仙界诞生之日起便已存在,不可能倒塌!
仙海是仙界第一大湖,四季如春,湖边春花茂密,永远不可能结冰!
她会恨他到永永远远。
以前只当他欺辱自己是一场春梦,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亏她还被他感动过一丝半点,现在想来,只觉得他那些温柔,不过是对自己的轻慢!
云涡恨到了骨子里,只怒视着他。
蓐收别着脸,久久未动。
半晌,他低低笑了起来:“好啊,就恨我到天柱倒塌,仙海结冰。”
云涡咬牙切齿,十根手指深深地嵌入肉中,恨不得掐出血来。如果她现在能杀了他,那她会立即下手!
“你是不是想杀我?”蓐收突然发问。
云涡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对!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挫骨扬灰!只可惜……”
他了然,点头道:“只可惜这世上还没人能杀得了我。”
云涡更恨,气得说不出话来。
蓐收眯着眼看她,心头百般滋味都有。她从来都是善良的,仁慈的,甚至为桃花灵魔求过情。
可是她第一个想要杀的人,是他。
“你,真的想杀我吗?”他突然问。
云涡眼中恨意燃烧:“想,每一刻都想!”
蓐收点点头:“那好,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杀我的方法。这一天大概不会太久远。”
云涡很是意外,恨意反而消退了一些:“杀你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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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出生就被授予战神之位,镇守这西方已经数万年。作为战神,我拥有的神体刀枪不入,一般的神器仙器都没法对我造成伤害,杀我还真的不容易。”蓐收道,“不过,我会告诉你杀我的方法。”
“要是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蓐收笑了笑:“好。”
云涡更加意外,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只听他又道:“既然你会一直恨我到天柱倒塌,那我索性就让你继续恨我。”
云涡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将那束槐花拿在手里。她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挣扎道:“我不要修仙!”
“你不修也得修!”蓐收猛然伸出手掌,使出定身咒,让她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拿着那束槐花,手心里猛然起火,槐花顿时燃烧成一只火团,火舌肆虐。
蓐收将火团往云涡眉心处一按,那槐花连带着火光嗖然消失。云涡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一股巨流涌入,丹田升起一股热浪,瞬间冲上头顶。
“啊——”云涡往上抬头,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吼叫。
这是最惨烈的一种内息归位,以咒火燃烧内息,强行灌入丹田以及五脏六腑之内。归位之后,再想将内息从体内取出,就要忍受比这还要猛烈的痛楚。
他采用这样极端的手段,就是要防止她再次放弃自己的内息。
不想修仙,也要修!
许久,云涡体内的疯狂热流终于平息,但她已经被折磨得浑身冷汗,气息微弱地躺在**。
蓐收为她拨开一缕湿透的额发。云涡抬手将他的手腕抓住,冷冷地道:“别碰我。”
“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蓐收翻身下床,往门口走去。可是刚走两步,他就听到**女子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
“等一下。”
蓐收回身,静静地看着强行撑起上半身的云涡。
“为什么非要我修仙?”云涡白着一张清水脸盘,两手撑在肋下,努力不让身子来回打摆子。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不答,她也不急,只用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看着他,再问:“当日我受不了八狱毒钉的痛苦,一心想要求死。你不是和我做了一场春色交易吗?那你,最后真的杀了我?”
蓐收慢慢地道:“杀了。”
说完,他便阖上眼睛。
他见多了血流成河的图景,任何生灵的哀嚎都无法震颤他的半分心弦。可他居然始终无法忘记,她临死前那抹苍白的笑容。
最温软缠绵的时刻,她竟然趁他意乱情迷,唤出了他手中的破魂针,用力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他不敢相信,抱着她渐渐僵冷的身体,问她,为什么!
她笑得无力:不可将魔族赶尽杀绝!上天入地,没有一位神祗愿意听我的诉求,我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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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细细的手腕垂了下来。
他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
蓐收沉浸在回忆中,久久没有开口。云涡喘了喘气,又问:“那如今,我这是转世了么?”
蓐收定了定情绪,道:“算是吧!当时你仙身已灭,元神还在。我原本想将你的元神寄托在凡间,但是花薛执意要捏碎你的元神,趁我不留神,将你的元神一削为二。”
云涡嘲讽一笑。
他会那么好心,将她的元神寄托在凡间?
他不过是为了得知魔心的藏匿地点。一旦知晓,他就会让她灰飞烟灭。没有利用价值的罪仙,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真幸运,在花薛殿下手里,元神还能剩下一半。”云涡自嘲地道。
“因为你元神只剩一半,所以你才会忘却前尘往事,包括将魔心藏在哪里,全都不记得了。”蓐收道,“你只有获得仙身,元神才可能修补完全!”
云涡低头,呐呐无言了半晌,才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执意要我修仙。今后我若是重获回忆,将魔心告诉仙界,是不是可以将功抵过?”
“没那么容易。”
云涡心中大震,遍体生寒:“这么说,我永生永世都没法摆脱罪身?”
蓐收见她那个颓丧的样子,语气放软了几分:“你上一世袒护魔族,罪孽太多,若你真的想要弥补,就要以神奴身份来我战神宫!等到习练些时日,亲手剿灭最后一支魔族,就能赎清罪孽了!”
“神奴?”云涡难以接受,“我不要做你的神奴!”
方才她是气力几乎全失,才显出短暂的柔弱神情。此时想起眼前这位上神的所作所为,她恨不得再不相见。
做他的神奴,笑话!
蓐收容色冷了下来:“六界不知道多少仙妖想做我的神奴,你倒好,当这是苦差事给拒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一甩袍袖,阔步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气不过,停了脚步回身继续道:“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愿意以你的性命免除量劫,让寰宇得以保存!还记得吗?”
云涡倔强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眯着眼看她:“那好,你说说,你拼上性命,能杀掉花薛吗?”
“不能。”
“你拼上性命,能杀了我吗?”
云涡恨不得银牙咬碎:“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杀不了你!”
蓐收丝毫没有动怒,淡淡一笑:“你连我和花薛都杀不了,还说要让寰宇得以保存,好大的口气!耍嘴皮子谁都会,却没几个人愿意吃苦习练神功,看来你就是这类人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善待天下,我且问你,你凭什么?就凭你那漏洞百出的仙术?”
这一席话字字击中要害,云涡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蓐收故意火上浇油:“我方才见你有几分气性,本来打算以后告诉你如何杀我。结果你不过是外强中干,连做我的神奴,接受历练的勇气都没有。既如此,那你就一世浑浑噩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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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再也忍不住,怒道:“你说够了吗?”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蓐收眼中没有任何留恋神色,幻化成一道闪电飞出门外。
外头渐渐恢复平静,一抹昏黄斜阳从窗边流泻而入,将床影拉得修长。云涡望着这寂寥情景,气了一阵,又伤心起来。
蓐收出了房门,外头是一处僻静院落,远处群山山含翠,青崖吐瀑,山间流淌着乳白色的氤氲雾气,处处透着仙气。
垂花门下,峨眉掌门白雨道长早已在等候,见了他便一揖:“殿下纡尊降贵,来到这里休养,令整个峨眉山蓬荜生辉!今晚在上清殿准备了为殿下接风洗尘的宴席……”
“本座还有事务要处理,就先谢过道长好意了。”蓐收将他的话打断,径直往外面走去。
白雨道长身边站着十几名弟子,闻言面面相觑。一名男弟子越众而出:“殿下请留步。”
蓐收回头,见那男弟子有些面熟,想了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程彻,是峨眉山第七十八代弟子。”
一听程彻二字,蓐收立即想起往事。他似笑非笑地道:“我记起来了,咱们在天山见过。”
四大仙派于天山一聚,原本是散仙界的盛事,不料发生了白芍被毒梦杀夺命的事情,从而变得尴尬而微妙起来。那个和白芍有过定情约定的人,就是程彻。
程彻面上一红:“殿下想起来了。当时我年幼不懂事,一口咬定云涡仙子是杀我师妹的凶手。现在想来,当真是唐突无礼,在这里给殿下赔不是了。”
蓐收敷衍道:“无妨,本座知道年轻男修容易冲动,本质都是好的,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白雨道长眉心一动,笑呵呵地上前:“程彻,你还没给云涡请罪呢!”
“谢掌门提醒。”程彻装作恍然的样子,转而看向蓐收,“殿下,我可以亲自向云涡请罪吗?”
蓐收慢悠悠地道:“不必,她要休养数日,最好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程彻眉心一动:“殿下,那云涡可需要什么汤药?峨眉山有灵芝仙草,都是补身的上品,不如我采了些给她服下。”
“不用。”蓐收有些不悦,也有些不耐,向白雨道长道,“我今晚有贵客,所以要在苍生殿闭关,还请道长提前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白雨道长忙道:“是。”
语毕,蓐收转身离开。
等到他走后,其他弟子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程彻道:“掌门,这蓐收大人忽然带着云涡来到峨眉山,定有深意,咱们不得不防啊!”
“也不知道云涡受了什么伤,这海棠居不让任何人靠近,整天神神秘秘的。”
“据说只有一名女修和两个道童能够接近,都不是咱们的人。这其中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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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雨道长皱了皱眉头:“云涡受伤一事,我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听闻和玄鸟神女花薛有关!”
“花薛和蓐收殿下有神婚约定,莫非云涡插足,才致花薛出手?”
白雨道长目光幽远:“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简单不简单,咱们去探探就知道了。”一名身材粗壮的男弟子道,“掌门,弟子愿为掌门解忧!”
白雨道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程彻。程彻眉心一跳,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地面,看来是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药的任务。
“神祗秘闻牵涉天机,你们不可轻举妄动,再不要说探一探这种事!”白雨道长目光严肃,“您们都退下吧!”
“是。”众弟子无奈。
“程彻,你留下。”白雨道长喊住了转身离开的程彻。程彻只好留了下来,清秀面容上现出一丝无奈。
白雨道长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信步往前走去。程彻心领神会地跟上前,直到白雨道长在校场里停下,才驻足静立。
校场里一个人也没有,十八般武器在角落里搁置着,一面红皮大鼓在校场右边站着,因为承受着风吹日晒雨淋,漆皮有些斑驳。
白玉道长眯着眼睛看山头,不由得就有些感慨,问道:“程彻,你有没有忘记白芍?”
程彻目光里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不敢不忘。”
“好一个不敢。”白雨道长回头看他,“你原本是我最有前途的弟子,没想到动了情,如今落了下风,你心里可有不甘?”
“不敢不甘。”
白雨道长有些失望:“你这是彻底和为师生疏了。程彻,我且问你一句真心话,蓐收殿下来我峨眉,你到底有何打算?”
程彻猛然跪下,道:“掌门,求掌门举荐我作蓐收殿下的神奴!”
此言一出,白雨道长顿时色变。
“走了一个乐无双也就罢了,如今你也生了异心!我本想让你去探一探蓐收此行的底细,没想到你心里有另外一番打算!”白雨道长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看程彻。
程彻膝行,抱住白雨道长的腿:“掌门,杀了白芍师妹的就是桃花灵魔!我只有成为战神宫的神奴,受神战习练,才能功力大增,不然我倾尽一生都无法为师妹报仇!”
说着,他眼中隐现泪光。
“你报的是私仇,和乐无双一样,只会白白浪费自己的仙途。再说神战习练异常艰苦,你恐怕不能坚持下来。”白雨道长容色严峻。
程彻道:“我都明白,可是不为师妹报仇,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心修仙了!”
白雨道长见他目光决绝,知道他的心志已定,弯腰将他扶起来:“举荐神奴的事以后再说,眼下的事必须要解决。”
程彻见白雨道长并未将话说死,心头一松,忙问:“是为了蓐收和云涡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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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雨道长点头道:“花薛殿下暴怒,鬼仙包围了峨眉山。如果云涡身负不轨之事,那我峨眉山收留了她,岂不是要遭受连累了?”
“要弟子如何做,还请掌门示下。”
白雨道长沉吟道:“你悄悄地下山,把云涡在峨眉山的消息散播出去,尤其是梨花坞一带。”
程彻一惊:“掌门这是何故?”
“我的探子告诉我,乐无双曾经和云涡起过冲突。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将计就计,让乐无双回来把云涡带走。这样,峨眉山也就少了一个麻烦。”
程彻赞道:“掌门高明!若是事情达成,咱们也省得和那些鬼仙起冲突了,不然必会得罪花薛殿下。”
“从明天起,你就当峨眉山的总防卫。乐无双要是回来,你要让她畅行无阻。不过,这件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懂吗?”
“是!”程彻一拱手,声音里带着兴奋。
苍生殿是峨眉山第一大殿,殿内常年焚香,花海如潮,比其他大殿要增色许多。
蓐收越过花林,无心欣赏风景,径直往大殿中去。走到廊檐下,他身后忽然落下一道黑影,娄宿跪地道:“神君。”
“你没被鬼仙发现吧?”蓐收看他一眼。
娄宿道:“花薛殿下的路数咱们都熟悉,属下留意着,没被发觉。”
“如此甚好,她不动,咱们也不动。”蓐收步入大殿,示意娄宿将高高的殿门关闭,“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神君尽管吩咐。”
蓐收在桌案后坐下,如玉容色上神色平静,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娄宿抬头看了他一眼,试探地问:“可是关于云涡姑娘的事?”
“嗯。”
娄宿清楚,自家神君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这样上心,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接这段孽缘了。
他本想劝上一劝,可想了想,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自家神君名满天下,多年未娶,看上个女修却要做柳下惠,未免也太可怜了。
于是,娄宿只道:“神君打算如何做?”
蓐收长眉微敛:“你去给我请几个人过来,记住,同样不要让鬼仙发现。”
“请谁?”娄宿心头猛跳。
和云涡姑娘有关的人,那除了景宸还有谁?听闻这男修近日功力大增,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景宸带进峨眉山,估计要费一番波折。
没想到蓐收看穿了他的心思:“不是景宸。”
“那是……”
“是女人。”
娄宿有些发愣。
蓐收开始如数家珍:“凡间燕皇宫的岫玉公主,听闻不久前嫁去了赵国。她其实叫红露,你把她给我绑来。”
“……”娄宿心道,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吗?
“还有高辛国的临政皇后,嫁给天尧的,你也把她带来。”
娄宿略微思量:“神君,我贸然带走皇后,恐怕天尧不依。他本来就是天人转世,若是上了天庭参奏一本,估计事情又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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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带红露。”
“她也是一国之后,恐怕会引起人间纷乱。”
“那就随便给我带个女人过来。”蓐收不耐烦地下令。
本着无条件执行神君任何命令的原则,娄宿步出大殿。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蓐收,只看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带女人……
神君这是终于开窍了,还是被云涡刺激得要开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