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是一介罪仙,怎么能……”云涡似乎已经预料得到他要做什么,忙扶住他的手臂阻止。
他不理,黑而俊的长眉微敛,紧紧盯着她:“只有你安然无恙,才能把罪责给赎清!”
云涡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蓐收乱翻药库柜。不多时,他找出几株天山雪莲和灵珠子,又配了其他几种仙药,一起用药杵捣碎,全部放到药罐里。此时,峨眉弟子也接到信号赶来,甫一看到躺在**虚弱的云涡,便惊问:“这是怎么了?”
“被桃花灵魔伤了内力。”蓐收道。
云涡惊讶,却依然闭着眼睛,装作已经昏睡过去。
蓐收却丝毫没有撒谎后的心虚,仍然动作纯熟地生火煎药。峨眉弟子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帮忙。大约半个时辰左右,林居意将一碗汤药端上来:“神君,药煎好了。”
汤药不是寻常的黑色,而是微微泛红,气味闻上去也有些怪异。云涡抽了抽鼻子,闻到那股怪味,心头涌起阵阵反感。
蓐收将她扶坐起来,将那碗汤药递送到她的唇边。云涡仍旧佯装晕倒,蓐收手上用力,掰开她的嘴唇,就将那汤药灌了进去。
云涡剧烈地咳嗽,却不得不将那碗汤药喝了下去。待她喝下最后一滴药汁时,胸口的剧痛已然如天晴云霁般散去。
蓐收不动声色地命令道:“这里有我在就行,你们都下去吧。”
“是。”林居意和其他峨眉弟子告退。
等到四下无人,云涡才睁开眼睛,恼恨地瞪着蓐收,恨不得银牙咬碎。蓐收斜眼看她,道:“桃花灵魔已死,你不关心景宸的魔根吗?”
云涡固执地不肯开口。
蓐收一笑,忽然靠近她的耳畔,轻声道:“你再不说话,我就设法让景宸的魔根无法消失……桃花灵魔死了又怎么样?景宸照样没法自证清白。”
“你!”云涡气血上涌,“景宸的魔根原本就不是真的……”
话还没说完,她就察觉嘴里落入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同时看到蓐收面上浮出一丝得意。
云涡惊恐,忙要将那东西吐出来。蓐收却及时地捂住她的嘴巴,让她吐不出来。
那东西甜丝丝的,瞬间将嘴里的苦味冲淡了许多。云涡心中诧异,难道这东西不是什么邪门歪道的丹药,而是糖丸?
“喝了药,怎么能不吃个甜碗子,对吧?”蓐收笑得戏谑又邪恶。
云涡以袖遮口,将那颗甜碗子吐到床边的痰盂里,然后转身蜷缩在床角,以生硬的背影回应着他。
她不要他的任何好处,哪怕是一颗甜碗子。
明明知道这种态度会激怒她,但她还是一意孤行。激怒就激怒吧,就算他一怒之下,将她拍得魂飞魄散,她也认了!
可云涡躺了很久,都没有听到蓐收有什么反应。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
云涡顿时毛骨悚然,绷紧了肩膀的肌肉,等着他有所动作。可等了半晌,只听到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远,接着库门轻响,他竟然是出去了。
云涡坐起身,看到药库里果然空无一人,不由得怅然。
药房里燃着杀菌用的檀香,外头仍然是狂风骤雨,不时有劲风从缝隙普进来,卷散了檀香香雾。那香雾虽被吹散,香味却是不减一分。云涡嗅到那股香味,更是难过。
曾经何时,桂花仙也是整日穿得香喷喷的,在树上笑眯眯地看她,飘逸滑顺的丝绦从腰上垂下,腰上缠着一块水头极足的兔子玉玦。
她站在树下,被他散发的清香弄得熏熏然。她问,桂花仙,你怎么才能让自己那么香呀?
他回答,是我腰里这块玉玦散发的香。
当时她乐呵呵地说,桂花仙,那你把那玉玦送我呗,我也想香喷喷的。
桂花仙摇头,不行,这玉玦不能送你。
为什么?她跺脚。
桂花仙便含了一抹温然的笑意,说,这是玉玦,玦字不祥,代表着离别。我呀,不想和你分别。
想到往事,云涡红了眼睛。她揉了揉眼睛,苦笑道:“这么没出息。桂花仙,你骗我那么久,我、我是不会为了你哭的。”
说是不会为了他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枕巾上一片湿渍。
就在这时,药库外突然响起了萤小童子甜而脆的声音:“姐姐!”
云涡惊喜,强撑着身体下床开门,只见萤小童子白着一张清水脸盘,蝴蝶般地扑到她怀里:“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云涡往萤小童子身后看去,只见白小童子跟在身后,一脸关切之情。
多日不见,白小童子成熟了不少,个子如雪松般挺拔,眉目也俊秀了不少,透出一股飒然英气。他上前道:“姐姐,你在苍生殿过得如何,蓐收殿下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为难我,挺好的。”云涡涩声道,“只是桂花仙……”
“我听说了!蓐收殿下刚刚拿了一把桃花灵魔的魂粉,说他已经灰飞烟灭,真的吗?”白小童子情绪有些复杂。
云涡黯然道:“是我杀了他。”
“姐姐,人各有命,你就别自责了。”萤小童子安慰道。她转过一双妙目,打量着药库:“姐姐,等会儿这里会有峨眉弟子来打扫,这里不能久待,还是暂时回海棠居吧。”
云涡一怔,微微摇头。
“发生这样大的事,再回苍生殿受苦做什么!我就看蓐收殿下怎么好意思要人!”白小童子急了。
云涡心头有些凄然。其实她何尝不想回海棠居,可是再过几日就是月圆之夜,她可以利用桂花仙给她的鉴花宝镜离开,何必在这个关头和蓐收闹不愉快。
“要不然,我央娄宿大人和蓐收说清,让姐姐在海棠居休养个两三日也好。”萤小童子略一思忖,轻声细语地道。
白小童子也道:“对,事出有因,也不是咱们不占理。而且……”白小童子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有人要见姐姐。”
不用指名道姓,云涡也知道是景宸要见她。在石室里依依惜别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如今劫难过去,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不过她仍然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说话间,已经有两三名峨眉弟子往这边走来,看来是奉命打扫药库的了。云涡忙随两位小童子离开,一路往海棠居走去。刚进门,青玄就迎了上来,一双秋水目里盈盈含泪:“云涡,你可清减了。”
云涡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能绵软无力地握住她的手。青玄知道她心里难过,忙将她往屋里让:“走,先歇歇,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豆皮酪。”
豆皮酪被蒸得软软嫩嫩的,云涡却没有半分食欲。她抬头看萤小童子站在一旁,便问:“谁要见我?可安排了?”
萤小童子低声道:“安排了,就在今晚。”
云涡心头涌上一股热潮,拿手帕擦了擦嘴,轻声道:“好,你们做精细些,别让人看出来。”
“姐姐放心。”萤小童子牵起她的手,将她往妆奁那边引:“外面下得雨水大,不如姐姐洗把脸,上个妆容吧。”
妆奁上搁置着胭脂水粉等物,一看就是新置的。云涡知道萤小童子他们是撮合她和景宸,也不戳破,只微微点了点头。
萤小童子兴奋起来,喊来青玄,两人一同给云涡梳头打扮。篦起长发,换上纱衣,细心描绘妆容,不多时,镜中便出现了一个美人,晚妆初过,曼妙身姿盈盈伫立。
云涡有些呆愣,恍惚中伸手抚摸了下自己的脸庞。萤小童子笑嘻嘻地道:“姐姐就是美,稍作梳妆就倾国倾城了。”
美则美矣,只是眉宇间还是有些改变。
以往她天真烂漫,心无旁骛,如今她眉笼轻愁,不复少女的单纯无邪。
思及此,云涡并未多说,只将头上的簪钗拔去几根:“太多了,看着累赘,不如就这样素点的就好。”
萤小童子正要说点什么,忽然眼前撞入一抹亮色,惊喜道:“哪里来的簪子,好漂亮!”
云涡低头一看,有些怔愣。不知何时,腰中的百宝袋里有那根白玉簪,居然就躺在妆台上。
“你喜欢素点的,这根簪子够清淡了吧?”青玄将那根白玉簪拿起,小心翼翼地插入她的发髻里。那白玉簪趁着如云乌发,显得格外晶莹剔透。簪头的几朵梅花已经完全开放,灼灼醒目。
云涡忍不住苦笑。她们要是知道这根白玉簪是蓐收所赠,指不定要怎么嫌弃呢。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几时了?”
“还得等两个时辰呢。”萤小童子将她扶起,往床边引,“姐姐要是太累,就先躺**歇息会儿吧。”
云涡点点头,歪在玲珑枕上。青玄将帐钩放下,忽然往她手里塞了一颗香珠:“这个有助睡眠,姑娘用这个吧。”
“我用不惯的。”云涡正要推辞,却见青玄朝她挤了挤眼睛,顿时一怔。
这香珠,莫非有玄机?
没等云涡想个明白,青玄已经将床纱放下,转身飘然离去。雪青色帐纱就遮在眼前,摇晃着摆来摆去,将人影隔得绰绰不清。
云涡细细看那香珠,果然发现那不是普通的珠子。对着灯光看去,那珠芯里有颗若隐若现的影子。
凝梦珠!
这是上古神器,因为没有多少战斗力,所以传闻中鲜有听闻。这珠子的最大功能就是制梦,想要相见却无法见面的两个人同时手握珠子,那个人就能神游到对方的梦境里。
云涡明白了青玄的意思,握着那凝梦珠,怔然坐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下定决心,重新躺回**。
累了大半天,她困意上来,只觉得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疲惫的。云涡沉沉睡去,等到惊醒,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只有竹叶上偶尔落下一两滴雨水,滴在小水洼里,发出清脆悠长的一声。云涡坐起身,正要掀开帐帘,忽然听到房门发出一声轻响,忙问:“谁?”
那声音顿了顿,道:“是我。”
景宸从厢房隔断后走出,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那些可怖的魔根已经不见了。他依旧是那样丰神俊朗,眉目清俊。
云涡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只垂眸道:“你来了。”
“是。”景宸上前一步,“我虽然没了魔根,洗清了嫌疑,但是有蓐收在,我仍然不方便见你,所以只能借助凝梦珠。”
云涡迅速看了眼四周,发现陈设什物果然有些看不清楚,只朦朦胧胧的一个框架立在那里。看来是因为她在梦中,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模糊的细节。
“我知道。”云涡抬眼,“你现在知道我是蓐收的人,来见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景宸一怔,似乎被她眼中的绝望震了一下。他攥紧了拳头,道:“你若是不想当神奴,我可以拼了命救你出来!”
“天下之大,哪里有立锥之地呢?”
“有!”景宸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去不死地,那里是六界交接的边缘,就算是蓐收也奈何不了你。”
云涡怔怔地看着景宸,忽然记起一事,从百宝袋里掏出那枚鉴花宝镜:“这枚镜子是桂花仙留下的。”
“只做这个还不够,你要防止蓐收发现你的异动。”
“这……这太难了,他是上神,细微之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我要走呢?”
景宸默了一默,道:“有办法。”
云涡茫然看他,只见他面上渐渐浮起一层悲切的情绪。景宸道:“混沌兽的腹中,有一坛子流霞酒。将仙情决幻入此酒,就能醉倒蓐收。不过你要见机行事,断不可让他发觉任何异样。”
“桂花仙告诉你的?”
“不错。”
云涡脑中仿佛响起一个炸雷,炸得她脑中嗡嗡作响。她只觉身子仿佛飘在云端,半晌才问:“桂花仙……他早已筹谋了?”
“他早就知道无法正面和蓐收抗衡,才用下这样的计谋,托我找时机告诉你。只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你,直接带你走。”
云涡自嘲地笑起来:“他想赌一赌,试试我会不会站在他那一边!可惜他赌输了,是我让她输了……”
她抬起一双泪眼,定定地看着景宸:“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景宸转过目光,幽幽地看着窗外不停摇曳的竹枝:“峨眉山这件事结束后,我要和乐无双一起回到北冥仙地,为族人报仇!”
那恨意太深刻,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云涡忽然涌上一股怒气,霍然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修什么仙?”
景宸没有回答,目光里蕴含着无限的悲戚。云涡忽然无法再出言责怪,她终于认识到,面前的师兄一直都是负重前行的,只是她以前不懂而已。
“云涡,待我大仇得报的那日,我会回来找你。”他忽然伸过手来,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因为是在梦中,云涡并没有感觉到指尖有什么触感,而是麻木地任由他牵着。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目光里有柔情,有期盼。仿佛是皑皑白雪,忽有一日被春风融化,化为汩汩溪流。
可是,一切都晚了。
“你真的会回来找我吗?”云涡起身,动作自然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纱衣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景宸周身一震,右手犹豫地轻轻放在她的后背上。
他哑声道:“会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你不想杀我了?杀了我,炼成九魂香丹,就能复活你的族人。”云涡闭上眼睛。
放在她后背上的那只手,突然加大了力道。
“原来你还在纠结这件事。”景宸声音放得柔和,“我若能控制得了我的心,就能任由乐无双取了你性命。可是我偏控制不来这颗心,它为了你千回百转,为了你愁肠百结,为了你赴汤蹈火,为了你万死不辞。”
云涡微微愕然,却还是闭上眼睛,强行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水。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真的这样想?”
“是真的。”景宸完全沉浸在这一刻的美好中,“当你执剑对准我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一直不愿意与你敌对。”
云涡含了一抹笑:“好,我等你。”
那搂着她后背的手,更紧了一点。这是她以前从来都不敢想象的场景,冷静自持的他,不近女色的他,也会有这样的一个时刻,对她柔情万千,百般宠溺。
“不早了,凝梦珠的效力有限,我该走了。”景宸在她耳畔柔声道,身体渐渐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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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往他的脖颈深处蹭了蹭,含糊不清地道:“知道了。”
等到景宸完全消失不见,云涡还保留着那个拥抱的姿势。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空****的房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身体迅速下坠,眼前的一切也都被卷入漩涡。云涡晃了晃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手中的凝梦珠已经失去了光亮。
她从梦中出来了。
这一梦,倒是想明白了许多事。
云涡掀开帐帘,缓步走到妆奁前。青铜镜里映出那张姣好的脸庞,目光比以往更加沉静。
青玄听到动静,悄声走进来,问道:“云涡,怎么样?”
“两日后的月圆之夜,我就走。”
青玄面上一喜,道:“是吗?那就好,能摆脱了这神奴的身份,怎样都行。只是你这一去山高水远,真不知道哪一日还能再见。”
云涡也是心中戚戚:“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青玄耸耸肩膀:“你知道我之前道行尽失,虽然在泥鱼镇积累了些,此生也修仙无望。我想过了,就留在峨眉山修炼,做个散仙也挺好的。”
云涡叹道:“你能想明白就好,怎么都比我这个罪仙强。”
青玄摇头道:“云涡,什么罪不罪的,不都是天庭的一句话?难道魔族就该死,难道仙族就该高高在上?”
她素来老实本分,如今说出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事,让云涡大为意外。
“你真的如此想?”
青玄点头道:“当真。世间对错,从无定论,全凭仙界一句话。问题是,凭什么?”
云涡心中震动,默默地将青玄的手握住。
飞升紫府,位列仙班,这曾经是她的终极梦想。可现在的她对这一目标产生了动摇。
桂花仙临终前所说的话,让她终于意识到,也许两万年前的那一场神魔大战,并不是仙族占了全部的道义。
我们灵魔最初都是仙啊……
天书曾预言,魔族中将诞生一位新的四方之神,取代旧神祗……
这是桂花仙弥留之际,对她所说的话。
也许,让魔族中诞生一位神祗,也并不是坏事?
云涡脑中蓦然蹦出这个念头,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忙排除私心杂念,将这个念头碾杀殆尽。
魔族不可能成神,这是亘古不变的一条真理,从未有人去质疑正确不正确。包括她,也没有资格去推翻。
翌日,云散雨停,峨眉山又恢复了一派清新宁静。因为下了一夜的雨,山谷中云蒸霞蔚,白茫茫一片,犹如仙境。
云涡起了个早,站在海棠居的院子里,对着苍穹发出了一声召唤。不多时,平底卷起一股大风,混沌兽自云端向大地飞来,缓缓降落在地上,口窍里发出悠长的长啸。
“来,来我这边。”云涡将混沌兽抱在怀里。她想起景宸曾经说过的话,便对着混沌兽的耳窍道:“流霞酒在你那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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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混沌兽居然点了点头。
云涡大为惊愕:“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这次,混沌兽的口窍里居然发出了一个字:“是。”
云涡惊讶得合不拢嘴。混沌兽没有五感五识,居然能够发出音节,这还是第一次眼见。
也许开了五窍之后,混沌兽也会逐步增强五识吧。
“流霞酒在你那里,你就好好地藏着,万不可被蓐收殿下探知,明白吗?”云涡嘱咐。
混沌兽道:“明白。”
云涡站起身,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昨日她虽怒极攻心而吐血,但及时服用了仙药,气力恢复得还不错。
“行了,万事俱备,我们也该去见师父了。”云涡远目望向长天,目光决然。既然下定决心离开这里,那就要退出师门。
她是月老门最不成器的弟子,从今往后,已经没脸再待下去了。
“姐姐。”身后突然传来轻声呼唤。
云涡回头,看到白小童子和萤小童子双双站在廊檐下,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场。这两人早就预料到她要走,所以也能猜到她此行,是要退出师门了。
“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哭什么。”云涡施施然走过去。
“我想让你当我一辈子的师姐。”白小童子英俊的脸上充满不舍,“如果不是你将我从高辛国的地牢里解救出来,我可能,可能……”
云涡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谢我,救你只是因为机缘到了。”
萤小童子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道:“姐姐,你走了以后,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会。”
“那就一言为定。”萤小童子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美目。
云涡细细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不由得感慨万千。“我走了以后,师父再收徒弟,你们就都是月老阁里的师兄师姐辈,不太适合叫小童子了。不如,我给你们赐名?”
“姐姐做主便是。”
云涡道:“白小童子以后就叫白旭,萤小童子就叫萤月。”
“姐姐赐的,都是好名字。”白旭和萤月相视而笑,“只是不知道,这名字作何解释?”
云涡故作轻松,歪着头想了想,道:“旭是白昼,月升夜空,所以你们是一昼一夜,就像八卦阵的两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这话大有撮合的意思,白旭和萤月立即面红耳赤。萤月跺了跺脚道:“姐姐,怎么这个时候拿我们说笑呢?”
白旭挠了挠后脑勺,只嘿嘿地傻笑。
云涡正色道:“这怎么能是说笑呢?要知道一生一世永不分离,是这世间多大的福分!”
这份福分,她这一生是得不到了。
萤月立即明白了她话中深意,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牵着她的手。云涡将手轻轻抽回,便转身离去。
她的步伐很快,甚至有些匆匆,生怕略一停留,便会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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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海棠居,云涡骑上混沌兽,向上清殿飞去。那里是白雨道长平日训诫弟子所在,月老也应该在那里。
三清殿门口有两名峨眉弟子把守。云涡走上前:“请问,我师父月老在里面吗?”
“在,姑娘这边请。”那两名峨眉弟子将云涡领进殿门,“里面有客人,我等就不方便进去了,姑娘请。”
客人?
云涡茫然,缓步上前,蓦然就听到里面传来月老的询问声:“你要退出师门,可想好了?”
那声音如洪钟乍响,让云涡立即愣在原地。
她疾步往前走,推开虚掩的一扇殿门,便见白雨道长和月老端坐在上座,面容肃穆,座下正跪着景宸和乐无双。
乐无双被囚禁多日,身形瘦削了不少,脸色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旁边的景宸跪在她身边,目光灼灼,下巴的线条绷得冷峻。
他朗声答:“师父,弟子已经想明白了!”
云涡失声道:“景宸,你要退出师门?”
这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景宸回头看她一眼,目光里柔软如水:“师妹,你来了。”
乐无双则忿忿不平地瞪了云涡一眼,然后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地面上的金砖。
云涡没看乐无双,只盯着景宸,又问了一遍:“你要退出师门?”
“是。”
“兹事体大,你怎么能说退就退?”
景宸将目光收回,淡然道:“对于我来说,世界上最大的事,就是为我族人报仇。”
报仇报仇,他这么多年来,从来一刻都不曾忘。
云涡求助地看向月老:“师父……”
月老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随他去吧。景宸,为师只嘱咐一句,北冥仙地凶险万分,你们一定要当心。”
“是。”
白雨道长面露惋惜的神色,道:“景宸,我手下有一百零八名弟子,但你是我见过最有天份的修士。你当真决定要退出师门吗?”
景宸道:“谢道长谬赞,景宸已经决定了。”
“那行。”白雨道长复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乐无双,“无双,你离开峨眉那日并未向我拜别,如今跟着一起吧。”
乐无双眼中噙泪:“师父,弟子心念私仇,不报便无心修仙!辜负了师父的一番厚望,还望师父原谅弟子。”
白雨道长再是恨铁不成钢,此时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闭目不言。乐无双和景宸同时向两位仙老磕头,磕头声沉闷而力重。等两人再抬头时,额头上都带着血印。
月老不忍再看:“景宸,既然已经礼毕,那你就去吧。”
景宸眼中微有泪光,却并未落泪,起身将乐无双扶起,便往外面走去。云涡木然站着,盯着景宸一步步往殿门处走来。
昨晚的凝梦珠,竟是他和她见的最后一面。她只是没料到,他竟然心急至此,刚刚洗清了堕魔的嫌疑,便急着带乐无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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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宸。”云涡轻声喊道。
景宸停步,沉默地看着她。日暖生烟,此时从窗边泄入的天光无比温柔,将他的眼眸也晕染成茶色,显得那样温情脉脉。
云涡就那样看着他,道:“抱我一下,行吗?”
景宸意外地挑了挑眉,乐无双立即拉长了脸,恨恨地怒视着云涡。云涡看也不看乐无双,重复道:“抱我。”
“好。”景宸上前,将云涡轻轻搂住。云涡闭上眼睛,肩肘放松地靠过去,像是一滴水落入大海。
她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是好闻的松竹味,哪怕是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也丝毫不减风雅。
他也是沉醉其中,鼻翼靠着她的青丝,久久不愿意挪开。
大殿静默。
时光仿佛就此静止,凝固不前,似化为一只琥珀,将两两相拥的他们笼在其中。
许久,云涡才睁开眼睛,轻轻推开景宸。景宸眸中情愫涌动,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抢了先。
“景宸,你该走了。”她挪开目光,不再看他。
景宸只觉怀里忽然空落落的,艰难地说出一声“保重”,便往外走去。走了两步,他驻足回头,看到云涡仍然是一个静立的背影,充满了疏离。
于是他唯有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等到足音消失,云涡才落下泪来。景宸大概想不到,她之所以提出要他抱她一下,不过是为了将那串朱红道珠偷偷还给他。
估计等出了峨眉山,他就该发现袖中的道珠了吧。
彼时,景宸将那串朱红道珠赠予她的时候,诉衷肠,倾真心。可惜这份情意来得太晚了,她已经不想再要。
云涡刚将眼泪擦去,忽见月老脸色大变,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蓐收站在门口处的阴影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气氛就此猛然压抑。
她心头猛跳,似鼓声阵阵,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蓐收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清雅眉眼逐渐沐浴在一片日光中。只是,那眉眼中的情绪显然不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云涡定了定神,往他屈膝一礼:“见过蓐收殿下。”
“你们师兄妹倒是鹣鲽情深,在这清修圣地也拥抱得旁若无人。”他唇角一勾,嘲讽意味扑面而来。
“我和景宸兄妹缘分已尽,分离时难免有些不舍。”
“是吗?”蓐收缓步走向上座,身后披风在玉阶上拖曳出一道道形状。月老和白雨道长忙起身,将蓐收坐在中间。
“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白雨道长问。
蓐收慢悠悠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来找我的神奴。”他转而看向月老,“司情仙君,我将云涡收为神奴,你没什么异议吧?”
“云涡能做殿下的神奴,是月老阁之幸。”月老的声音掷地有声。
云涡有过一瞬间的恍惚。她没想到师父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谁不知道战神的神奴都是九死一生?那个疼爱她的师父,居然表示愿意让她去做神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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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做我的神奴没什么福气,唯有一条——那就是会拥有强大的神力!”蓐收语气得意,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略有回声。
云涡怔忪,俯身跪下:“师父在上,徒弟有一事要禀。”
“说吧。”
“师父,徒弟身为罪仙,没资格担任仙媒。现在作为战神宫的神奴,更是不宜再做月老阁的弟子……”云涡小心地措辞。
月老顿时冷下脸来:“景宸退出师门,你也要退吗?”
云涡不言。
白雨道长慨叹道:“云涡,你和景宸这般任性胡来,究竟将你师父立于何种地步?”
“师父,我……”云涡抬头,声音哽咽。她这般悲伤,蓐收却是看笑话似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月老叹道:“那好,云涡,你说说,为什么你觉得你是罪仙,就没有资格做仙媒了呢?”
“师父曾说过,《仙情决》是顶重要的仙诀。弟子自认修行不如景宸,一直忐忑不安。如今才明白前世竟然犯下滔天罪孽,更是没脸再待下去……”云涡嗫喏。
月老道:“此言差矣。云涡,你是最合适习练《仙情决》的人,景宸反而不适合。”
云涡愕然。
在她的印象里,景宸不仅道行高深,而且道心稳固。这样的人,习练任何仙术都是最适合的。月老居然说,景宸不是最佳人选?
“我们月老一门和其他修仙门派不同,因为主管人间嫁娶之事,所以所修弟子不需要完全绝情绝欲。要懂情,才能真正明白《仙情决》的奥妙。景宸无情,而你多情,这就是我把《仙情决》交给你的原因。”月老道,“云涡,你也许想不到,也许有一天,《仙情决》能够撼动天下,改变仙魔对峙的格局!”
云涡呆住。
她即将远走高飞,所以才在临行前退出师门,刚才这一番说辞不过是表面功夫。可是没想到,月老却说出了让她十分意外的话。
“两万年前的仙魔大战都没能结束掉魔族,《仙情决》又怎能撼动天下,改变格局呢?”云涡问。
白雨道长诧异道:“云涡,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一直觉得,《仙情决》仅限于儿女情爱,不会有太大的威力。”云涡怯生生地道。
“你是这样觉得?也罢,是我瞒你瞒得太久了。”月老哼笑道,“只要是血肉之躯,都会被情字所扰!灵魔族为什么能够百战不殆,就是因为他们能够唤出凡人乃至仙族、神族心中的欲望,然后加以控制。之前桃花灵魔利用部分仙情决,炼制出了迷情决,轻易便可以蛊惑人心。云涡,若是你能悟出仙情决的精髓,那说不定你能让魔族改邪归正!”
云涡心中难受,跪地道:“谢师父器重,只是云涡已经做了决定,要退出师门。”
再过几日,她就要偷偷离开峨眉山,可能一辈子就只能待在不死地。与其到时候惹得月老门受累,还不如现在就撇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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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雨道长不知她心中真正所思所想,哼了一声,怒道:“云涡,你怎么如此不成器?”
“云涡,不必再说,为师不会同意。”
云涡还想再说,程彻从外面匆匆闯入,高声喊道:“道长,大事不好了!有人闯流玉瀑!”
话音刚落,一道龙吟便震彻整个峨眉山。听声辩位,正是从流玉瀑那边传来的黑龙怒吼声。
白雨道长霍然起身:“怎么回事?”
程彻禀道:“有人强闯峨眉山,正在和黑龙恶斗,估计是想请求黑龙吞掉自己的寿元!”
“又是那些拈轻怕重的凡人,随他去!吞不吞那人的寿元,黑龙自有定夺。”
“这……”程彻为难道,“那人身份有些特殊,是文曲星转世。”
白雨道长皱起眉头:“胡闹!”
天上星官转世到凡间是常有的事,只因为要进高一层的仙阶,总是要在凡间经历天劫的。因为该历多少天劫都已有定数,所以并不能让黑龙随随便便吞掉寿元。
“倒是新鲜,还是第一次见有星官转世,想免掉自己要历的劫。”蓐收用修长的手指敲着上座椅靠,若有所思地道,“走,咱们去看看。”
经过云涡身边的时候,他不忘叮嘱一句:“你也去。”
云涡只得道:“是。”
他的披风的边缘扫过她的手背,留下沁凉的触感。云涡闭上眼睛,收紧了十根手指。
未到流玉瀑,云涡便听到振聋发聩的龙吼声,几乎将整个寰宇震得碎裂。
九天之上,一条黑龙巨尾从山谷里冲出,气吞万里地向山崖另一边上拍去。那山崖上有一人骑于马背之上,正舞剑和龙尾争斗,丝毫没有惧意。
“那就是文曲星转世?”月老问。
程彻眯了眯眼睛:“是!”
“估计在凡间历劫不顺利,来找黑龙了吧?”白雨道长冷声命令道,“程彻,集结所有弟子,一定要拦下文曲星转世!不得激怒黑龙!”
“是!”
云涡看山崖边上那人,只觉得身姿矫健,一手长剑挥舞自如。她正打算上前看个清楚,忽听身后蓐收道:“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
白雨道长回身问道:“殿下可有什么法子?”
“文曲星转世来寻黑龙,要黑龙吞掉他的寿元,无非是在人间历劫遇到了什么难题。”蓐收道,“不如帮他解决了便是。”
白雨道长认同地点点头:“有道理。”
他刚想和程彻说什么,就听到蓐收道:“且慢。”
“殿下难道有什么高见?”
蓐收笑着看身旁的云涡:“不如给云涡个机会吧。”
云涡一头雾水。
“你不是要退出师门吗?你若是能帮文曲星转世解决难题,就说明你离了月老也能纵横天下。你要退,就退了吧!”
云涡心头狂跳,却没有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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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可是文曲星转世,遇到的难题自然不是一般人能解决的,否则也不会来找黑龙。
她真的能帮他解决吗……
“你不愿意?”蓐收见她犹豫,追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