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给她继续后退的机会,一把将她的下巴攥住,逼着她看着自己。
“殿下……”云涡慌了。
“就算你伤了我,背叛了我,我也会考虑原谅你。”蓐收勾了勾唇角,眉眼里居然有温暖笑意,“捡了一条命,开心吗?”
云涡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笑得无比纯真:“开心。殿下真是好人。”
“好人?你不觉得这样形容一介战神,有些不伦不类吗?”蓐收哑然失笑。
云涡认真地道:“不管别人怎么看殿下,我是觉得殿下是个心眼善良的上神,这一点毋庸置疑。”
尽管蓐收手上沾满了魔族的鲜血,但是云涡觉得,他放过了风七月,放过了她。花朝节的那晚,他在岸边放出两盏花朝河灯,并和她絮絮说了很多温柔的话。所以她确定,蓐收没有表面上那样严苛冷酷。
至少,对于她,他肯定是不同的态度。
“好吧,既然你愿意这样认为,那就姑且这样。”蓐收没多说,只是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云涡低眸看了一眼,她送给蓐收的那根红璎珞,还好好地挂在他的腰间。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那根红璎珞提醒着她,他是在意她的。
云涡心里像吃了蜜糖,甜滋滋的。等出了石室,她迎头看到娄宿在山宫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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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捧着羊皮卷,上前正色道:“娄宿大人。”
“殿下让你当执笔官了,是吗?”娄宿眼神里含着深长意味,“还收了你送的红璎珞。”
“咳咳,只是殿下一时新鲜,想要个玩意儿罢了。”云涡有些不好意思。
娄宿将羊皮卷接过来,便看边道:“璎珞可不是随便送人的礼物,你也知道这其中必有深意。”
民间传闻说,璎珞的流苏上端有一个同心结。结下同心结,此生便会两心相依,互相纠缠,永不分离。
云涡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娄宿也听说过这个传说么?
“娄宿大人,你也收到过璎珞吗?”云涡歪着头问。她原本是开个玩笑,不料娄宿脸色突变,顿时冷了下来。
“我没有去过民间,又怎么能收到过这种凡物。”娄宿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什么同心结,终究到底不过是骗人的鬼话。若是有情有意,需要用几根丝线去证明么?”
这暗含嘲讽的一番话,说得云涡也来了气。她道:“是不能证明什么,不过不知娄宿大人可曾听说过‘睹物思人’?想来天规森严,娄宿大人是不可能思念过什么人了,自然不能体会到这种情感。”
娄宿一怔,似乎刚刚发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他将羊皮卷一折,道:“云涡仙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说起天规森严,你也明白,低等仙子是不可以诞育后代的。你送给蓐收殿下红璎珞的事,我会替你保密。当然,你自己也要有自知之明,好自为之。”
说着,他收起羊皮卷,转身离去。
云涡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惊讶,又有些失落。心里仿佛梗着什么一根刺,在不断地提醒她,娄宿说的是对的。
她是低等仙人,即便是和最高贵的上神结合,所诞育的后代也容易出现祸世妖类。所以在天规里,她这样的妖仙,是必须要清心寡欲,不可以动情。
就算是两情相悦,也不可以留下后代的啊……
云涡心情复杂地回到营地,周围已经擦黑。因为没有月亮,所以天幕上只稀稀落落地挂着几颗星子。
魔地因为阴气重,长着许多魔物,所以夜晚要比人界寒冷很多。可是云涡从未觉得,这里居然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冷。她抱着双臂,哆哆嗦嗦地飞回营帐,眼泪一滴滴地掉落下来。
看,这么冷,冷得都让人哭了。
云涡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悲伤。明明只是身处回忆的世界,明明她会在数万年后和蓐收在一起,可是在此时此地此景,她仍然控制不出自己悲伤的情绪。
就算在一起,也不能诞育后代。
云涡咬着牙忍耐,将眼泪胡乱擦去,稳定了下情绪,才进入了营帐。帐内没有点灯,卿歌头发上的珍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室内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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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歌已经趴在大海蚌上睡着了,乌黑浓密的粗辫子垂在肩头,头发上镶嵌的珍珠随着呼吸的起伏,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
她的睡颜如斯美好,让人不忍心去惊动。
云涡将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在海蚌壳上,听到里面居然隐隐传来风七月的歌声。她仔细聆听,发现风七月唱的居然是一首童谣。
她松了口气。
风七月还有心情和力气唱歌,这说明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风七月,唱什么呢?”云涡敲了敲大海蚌。
海蚌吱呀一声,掀开一条小缝。风七月从缝隙里笑眯眯地看着云涡:“云涡,这海蚌会唱歌,我跟它学了一首。”
“净胡说,海蚌会唱什么歌?”
“海浪的声音很美,海水翻卷出碎玉般的白浪,在岸上的细沙留下足迹,歌声传得很远很远,像是鲛人在吟唱。”风七月陶醉地说。
云涡仔细觑着风七月的神色,发现他已经神色如常,并不像自己离开时那般痛苦。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已经生出魔身了吗?”
风七月的笑容顿了顿,伸出自己的手。那手指比原来长了两寸,泛着青紫的黑气,指甲也长得吓人。
“我能藏得住所有魔身的症状,唯独这指甲……”风七月黯然道,“我藏不起来。”
“不碍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反正有海蚌壳护体,你可以慢慢调整魔身的气息。”云涡在心里思量了一番,“风七月,我觉得蓐收殿下并没有外界传说得那样可怕,要不然咱们把魔心的事告诉他……”
话音未落,风七月就提高了声音:“不可以!”
“怎么?”云涡吓了一跳。
因为风七月声音很大,卿歌也被吵醒了。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云涡,你回来啦?”
风七月一把掀开大海蚌壳,海蚌里顿时逸出一股浓浓的水雾气。他俊秀的脸上满是怒意:“云涡,你千万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蓐收!”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疯了!”风七月气急败坏地捶着身下柔软的蚌肉,“要顺应天意,就要让蓐收殿下死后把位子让给魔族里诞生的新神!你觉得蓐收会心甘情愿吗?”
云涡哑口无言。
卿歌在旁边听得一知半解:“你们在说什么?”
云涡万分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向卿歌解释。卿歌试探地问:“是……跟魔族有关吗?”
再不问世事,也该知道神魔大战在即。他们是仙族,为魔族做事就是背叛天庭。看着卿歌眼中流露出的浓浓疑惑,云涡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在这件事里,没有人是错的,可也没人是对的。
“卿歌,你相信我们吗?我们是为了天下太平,免除量劫。”云涡解释道,“魔族不能灭绝,因为新神会从魔族里诞生,所以我们现在就要保住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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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心!”卿歌惊叫出声。
风七月一把将卿歌的嘴捂住:“你叫那么响做什么?”
卿歌惊恐地睁大眼睛,嘴里呜呜地叫着,使劲摇头。风七月慢慢地松开她,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现在已经生出魔身,就算不想保全魔心,也得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不如咱们现在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
“不就是逃吗?”云涡无力望天,“咱们现在就可以走。”
风七月神情黯然:“这里是魔地,除了被仙族屠戮过的地方,到处都是魔物。咱们一个妖仙,一个海妖,一个新魔,这气息混在一处明显得很,怎么逃?”
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对了,蓐收找你去有什么事?”风七月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云涡道:“他要我做他的执笔官,帮他写写东西什么的。”
风七月瞪圆了眼睛,半晌没有说话。卿歌好奇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风哥,你怎么了?”
“别叫我风哥。”风七月不悦,转而看向云涡的眼神有些异样,“你知道执笔官是什么吗?”
云涡摇头。
“果然不知道……呵呵,我这么说吧,娄宿以前也当过蓐收殿下的执笔官。”风七月说道。
云涡睁大眼睛。
这么说,执笔官其实就是星官的储备?
蓐收居然想栽培她当……星官?
“走还是留,你自个儿做决定吧。当这个执笔官的意义何在,你现在已经明白了。其实也不用我说太多,一笔扭转星象,数语传递神谕,受世间万众敬仰,这就是你的归宿。云涡,咱们以后可能就是云泥之别了,万一不幸见了面,记得手下留情啊……”风七月越说越不正经,越说越离谱。
云涡想都没想,上前就打了风七月一个巴掌。风七月滔滔不绝的话语才终于中断。
“不稀罕!”云涡发怒。
风七月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她。
“你以为我会做这个星官,置魔心于不理吗?天下苍生,六界天平,全都在我们一念之间,你以为我会抛下这一切,去追逐仙途?”云涡气得胸口发闷。
风七月低头沉默不语。云涡犹在生气,眼中渐渐起了泪意。
卿歌忙劝解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眼下商量出一个逃走的计划,这个是最重要的。”
“卿歌,你也走吗?”云涡问。
卿歌重重地点头:“我也走。只是,这魔地不是那么容易突围的,后面还有仙兵追杀,咱们要如何走?”
风七月若有所思地道:“云涡,你见没见过蓐收唤出星云图?”
云涡回忆起,蓐收确实曾经在掌心中变幻出星云万千。婆娑宇宙,在他股掌中不过是一团闪闪发光的幻美球体。
她点头:“见过。”
“那你见过妙云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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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摇头,又点头。
难不成,上次蓐收让她在羊皮卷上写字的那支笔,就是妙云笔?
“妙云笔有很多种,法力最强的要让蓐收亲自来召唤,就算法力不强的,也能改山换水。”
云涡想起自己用过的那支妙云笔,叹气:“估计我用过的那支,是法力最差的。”
“蓐收通过星云图,可以感知世间万物。咱们三个人一起逃走,必然会被他发觉。要顺利逃走,咱们只能将妙云笔偷出来。那妙云笔可改天下格局,稍微几笔,就能扰乱蓐收视线!这样就算到了北冥仙地,就算是蓐收,也根本发现不了魔心的所在之地!”
云涡怔怔地看着蓐收,心里五味杂陈。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和风七月能够顺利逃脱,为什么过去了数万年,谁都无法探知魔心的下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和风七月用妙云笔,一手操控的?
云涡沉浸在思索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名字,才恍然回神。只见风七月坐在海蚌里,正探身摇晃着她的肩膀:“你到底同不同意啊?”
“同意。”云涡嘴里迸出两个字来。这次,又不是她愿意这样回答的,声音来自于前世的自己。
风七月笑了笑,风流中竟然有一丝深情:“谢谢你,云涡,竟然放弃这样好的前程和我一起走。”
云涡静静地看着他,心潮澎湃。
如果时光倒流,那她此时一定会奉劝风七月不要逃走。她会去哀求蓐收,无论受到怎样的羞辱,都要挽回这一切。
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
时光不会倒流,如今发生的所有,都只是存在于回忆里。风七月已经死去,还是被她亲手杀死的。云涡只能在自己另一半的元神里和他相会。
卿歌道:“咱们要是计划进行得顺利,明天晚上就能走了。”
“是啊,”风七月慨叹,将云涡的手攥住,挤了挤眼睛,“明天晚上之后,我们就能浪迹天涯了。你我一个是魔仙,一个是妖仙,整个天底下都找不出咱们这样的绝配。”
云涡抽回自己的手,给卿歌使了眼色,然后往外走去,只扔下一句话:“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卿歌赶紧向风七月屈膝一礼:“风哥,你就先在这海蚌里歇息着,我和云涡仙子一同去了。”
她急匆匆地跟在云涡身后,生怕自己被丢下。
“哎,你们都别走啊!云涡,我还有好多体己话想对你说呢!”风七月在身后哀嚎。
云涡顺手拿下挂在帐上的一件衣裳,往后一扔,衣裳就盖在了风七月的头上。风七月几番挣扎,要摆脱那衣裳,不料触动了海蚌,蚌壳啪叽一声,关得严丝合缝。
风七月打不开蚌壳,发出呜呜的闷声。
“别管了,让他嘴贫。”卿歌调皮一笑,拉着云涡走出营帐。云涡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海蚌,才跟着她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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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魔山都被仙族所占领,因为斩尽了魔物,空气中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像曼莎珠华,绚丽而残酷的味道。
云涡仰头望天,天穹之上星子疏淡,隐约可见星云垂挂。
蓐收真的能够通过星云图,知晓天下事吗?她的前世,真的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了妙云笔?
“你不爱风哥吧?”卿歌突然轻声问。
云涡凝眸看向卿歌:“为什么这样问?”
“在所爱的人身边,只有幸福而轻快的感觉。而你,从一开始就心事重重。”卿歌歪着头看她,眼神里充满询问。
卿歌的衣衫在夜风里簌簌作响,飞舞起来如同一缕轻薄柔软的白雾。云涡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我,确实有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逆天而行,蓐收可能多活上万年,而量劫将会毁了整个寰宇;顺应天意,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蓐收去死。
云涡只觉得自己站在一道岔路口,哪一条都通往可以望见的悲剧。
“卿歌,你知道吗?”云涡的长发在夜色中飞扬,散开如同一匹上好的墨缎,缎上华光流泻,“如果有一件事,无论是选正确的做法,还是错误的做法,你都会失去你最爱的人,你该怎么办?”
卿歌微微一笑:“难道就没有第三种方法了吗?”
“第三种?”
“这世上的难事有千千万,最难的无非是两心相印,两情厮守。你明知道要失去最爱的人,那为什么就不试着努力一下呢?本来就是最难的事,如果你再不努力,那落得一个悲伤的结局,也没有什么可叹息的。”
云涡只觉得心头顿时透亮,似是在黑茫茫的隧道中行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一抹光亮。
“是啊,世界上最难的事……”云涡细细品味着这些话,忽然想到一事,“那卿歌,如果能走出这里,你有什么打算?”
她记得初见卿歌,卿歌说她没法去黄海,也没法回东海,哪里都没有她的去处。
离开这里,卿歌要去哪里呢?
卿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只是眼中泪光隐现:“我此生想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是哪里?”云涡来了兴趣。
卿歌并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条白纱蒙在面上,才一字一句地回答:“他心里。”
云涡一怔,蓦然想起卿歌还有个“他”。
记得卿歌说过三言两语,起初她和情郎互生爱慕,约定要一同逃走,不料情郎半路上反悔,不想带一个异族海妖回黄海,就给她设下了个圈套,骗她戴上了一根红璎珞。
那根红璎珞无法被法术隐藏,所以就成了情郎的靶心。一时间,无数双水箭向她飞去。她受了重伤,也失去了所有的族人,狼狈逃到绿泽湖里,苛延残喘,苟且偷生。
“可是,你不恨他吗?”云涡迷惑地问。她皱起秀美长眉,柔美俏丽的脸上满是不平:“你应该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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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歌一笑:“恨与不恨,要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
云涡细品她话中之意,忽然大惊失色:“你,你难道又和他见面了?”
卿歌笑而不答,只拍了拍身下的岩石:“在这里睡觉还凉快些,去营帐里反而闷热了。咱们不如在这里歇息。”
“那我做个结界,就在这里露天休息吧。”云涡伸开双手,呼唤出一个透明的结界,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气泡。圆球形的结界飘飘浮浮,一直升上半空才不动了。
云涡跃身一扑,就跳进了结界里。她笑靥如花,对卿歌道:“快进来。”
卿歌抿唇微笑,也纵身跳进结界里。这个结界没有用很高深的仙法,能够阻挡蚊虫,却不阻夜风,所以躺在里面,依然能够感受到习习凉意,沁人心脾。
这里是魔地,可草丛里仍然有蛩声细细,在鸣唱,在低诉。
她们并肩躺下,望着夜空上的星子,一颗颗地数下来。忽然,卿歌轻笑一声:“云涡,我曾经也和我的情郎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结界,也这样并肩躺着数星星。海浪刷刷地扑在结界上,又退回去,那感觉真好。”
“是吗?”云涡想要问个明白,却及时控制住了好奇心。
卿歌眼神迷离,喃声道:“是啊……那时候,真好。”
云涡静静地等着,等待卿歌能够说出更多的往事。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下一句。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却发现卿歌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竟是睡去许久了。
“真是个孩子。”云涡笑着摇头。
她重新躺下来,想尽快入睡,明天好准备好出逃计划。可头脑晕晕胀胀的,她怎么都睡不着。
云涡一夜无眠。
捱到了天亮,东边淡出了蟹壳青,一抹金色的朝阳成一根金线射向大地。
云涡动了动,往身旁一看,发现卿歌居然不见了。云涡惊得忙收起结界,落在岩石上,却听到一阵曼妙歌声飘来。
她循着歌声走过去,只见卿歌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唱歌,脸上蒙着一层白纱,两条腿垂在岩石边上,一甩一甩的,依旧是带着少女的纯真。
云涡终于放心下来:“我以为你不告而别了。”
“我能去往哪里?”卿歌笑着回头看她,“再说,今日就能寻到出路,我何必在这个时候不告而别?”
话中提醒了云涡,她要偷走妙云笔并且离开这里。一想到这个,云涡心头顿时沉甸甸的。
“你看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卿歌蹦蹦跳跳地走到云涡面前,拉着她的手道,“我母后曾经教我一支仙舞,一起跳吧?”
说着,她伸出优美的双臂,开始跳起舞来。轻灵的身姿被夜风吹得几乎要成仙飞走,似是露珠颤巍巍地即将离开叶尖,似是蜻蜓悠然落在初露的小荷之上,似是蝶蛹上露出第一根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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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已知前路坎坷,不如就趁这须臾尽欢。至少这一刻,自己是轻快而自然的。
云涡也起了兴致,飞身到了卿歌身旁,和她对起舞来。
她们一个白衣,一个淡青衣裙,乘风翩翩,飘然若仙,像是两只蝴蝶,轻轻一吹就能飘走。
云涡抛下俗尘杂念,和卿歌舞了一个酣畅淋漓。正在兴头上,她忽然看到卿歌停下舞动,静静地看向她身后。
“怎么了?”
卿歌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黑且深的眼睛看着云涡身后。
云涡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娄宿站在她身后的一块岩石上,黑衣被夜风吹得飘起,像是生了一对翅膀。云涡怔了怔,问道:“娄宿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传殿下的话——”他拖长了尾音,“你是执笔官,殿下今日有任务给你。”
云涡答了声“好”,拉着卿歌就要离开。娄宿却提起手中利剑,遥指卿歌:“她,留下。”
“你要做什么?”娄宿的话充满着敌意,让云涡瞬时警醒!
娄宿容色冷峻,淡淡地道:“这位就是昨天殿下抓来的海妖?拿下面纱让我看看真容,如何?”
卿歌眼中充满了犹豫的神色。云涡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心头巨颤。
如果,卿歌口中的那个负心情郎,就是娄宿呢?
“卿歌……”云涡想起了在仙牢那边时,卿歌的异常反应。那时候,是她来到魔地后第一次见到娄宿。
原来,竟然是真的?
“对不起,云涡,现在才让你知道。”卿歌将面上白纱轻轻拿下来,“这位娄宿大人就是当年赠我红璎珞,后来打算置我于死地的情郎。”
娄宿脸色一变,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利剑。
“卿歌……真的是你?”
“是我!这么多年,我就是想问问,当年你若是嫌弃我妨碍你的锦绣仙途,大可以和我说个清楚明白,为什么要对我下狠手?”卿歌淡淡地问,眸光里散着非同一般的光芒。她看上去十分镇静,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抱憾多年的恨意,只有波澜无惊的平静。
在仙牢外重逢娄宿,惊慌失措的那个卿歌,慢慢消失了。
仿佛是想通了关节,斩断了芥蒂,于是用得再深的情,执着再深的念,也突然释然了。
一瞬间,娄宿面上流露出各种各样的神情,有微愕,有痛惜,有不舍,有不甘。他收起剑,敏捷地跳了下来,站在距离卿歌七尺的地方,坦然地望着卿歌。
“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他道。
此言一出,云涡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她很不愿意相信是娄宿辜负了卿歌,甚至有很多个瞬间,她寄存希望于卿歌认错了人,娄宿也眼花了。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表明,没人神经错乱,确实有一对怨偶,相逢了!
“呵呵,呵呵……”卿歌发出自嘲的笑声,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她慢慢地蹲下去:“好,很好!这么多年,我总算得了一句‘对不住’!你能这样说,也算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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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涡气不打一处来:“娄宿,我本来当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对待卿歌!卿歌对你有情有义,你为什么要杀卿歌?”
娄宿慢慢低下头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云涡瞪着他,想质问娄宿到底有什么隐情,可又怕问出了不该问的,反而伤了卿歌的心。一时之间,她犹豫不定,只得回身扶起卿歌:“卿歌,别伤心了,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卿歌扶着她的手,慢慢站起来:“云涡,娄宿大人也不是一无是处。你看,我蒙着白纱,他还是记得当年我给他跳的滟波舞。”
“记得这个又有什么用?他辜负了你!”云涡没想到卿歌的态度会突然急转弯。
卿歌抬手擦了擦泪痕,道:“云涡,我说过,恨还是不恨,得再见到了才知道。现在我和娄宿大人重逢了,总算是明白,我还是恨不起来。”
云涡惊呆了。
她回头看娄宿,只见娄宿也是一脸震惊。他喃喃地问:“卿歌,你、你愿意原谅我?”
“世事艰难,我一个失去族人的海妖,又能怎样呢?蓐收殿下让我随军杀魔,从今往后和娄宿大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请大人能对卿歌心生怜意,多多照拂。”卿歌轻轻推开云涡的手,款款走到娄宿面前。
夜色昏暗,但卿歌优雅的后颈却白得几乎发亮。诱人的不止如此,还有她浓密头发上散发出来的馨香气息。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少女,至少云涡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云涡打心眼里还是为卿歌抱不平。那样惨烈的往事,难道她就能如蛛丝般拂去了?
“卿歌,这里太危险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娄宿目光里沉痛一片,“明天我就送你走。”
“哪里都不去,我就在大人身边。”卿歌伸出双臂,轻轻搂住娄宿的脖子,“我蒙上白纱又如何,大人还不是一眼就认出了我?证明大人心里有我。为了这份情,我也不能走。”
她伸出玉葱般的指头,抵上娄宿的喉结,然后从喉结往下,一直划到胸口。空气中立即充满了浓重的暧昧。
云涡忽觉脸上火辣辣的,不敢再看这样**的场面,忙扭过头去。
“那个,我先走了。”云涡低声道。
没有人回答她。
娄宿将卿歌搂在怀里,右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这一刻,他终于卸下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侍外衣,此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充满柔情的男子。
云涡叹息一声,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犀利的诀声。她悚然回头,看到卿歌的双臂居然变出了一张巨大的蚌壳,瞬间将娄宿笼罩在其中!
“卿歌!”云涡疾步飞回去,拉住她道,“你干什么?他是星官,你斗不过他的!”
卿歌摇头,凄然道:“云涡,只有这个办法!娄宿是蓐收的左臂右膀,我困住他,你们逃走得就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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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撑不了多久的。”云涡心急如焚,正要拉开卿歌,忽然耳边一声嗡嗡作响,那海蚌炸成了碎片!
云涡被猛烈气浪冲到一旁,重重地倒在地上。半空中刮起阵阵罡风,夹杂着落下无数块细小的蚌肉。
她挣扎着起身,看到卿歌也倒在地上。卿歌受伤应该比她重很多,挣扎几番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卿歌!”云涡将她扶起来,“咱们走。”
“你走!我,我留在这里!”卿歌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云涡不管她的挣扎,将她的胳膊缠上自己的脖子:“不行,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就在这时,烟雾散去,现出娄宿修长的身形。他杀气凌然,定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卿歌。
“你们谁都不能走。”
云涡打了个寒战:“你想干什么?”
娄宿的目光落在卿歌身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会将这件事报告给蓐收殿下。但是,你们必须安分守己。”
“机会?”卿歌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我没有机会了,你给我,我也不要!谁稀罕!”
云涡心头一沉,忽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娄宿也是如此,他紧紧地盯着卿歌,想要从她的表情中探寻些什么。卿歌笑着笑着,流下两行清泪。与此同时,她嘴角的鲜血也在汩汩流出,并没有停止的迹象。
“卿歌,我给你传输灵力。”云涡有些慌了,将卿歌扶正坐好。卿歌摇头:“没用了。”
“为什么会没用,我只是碎了你一只海蚌,用了一成功力!”娄宿忽然暴怒,咬牙切齿地道。
卿歌勾了勾唇角:“那不是海蚌,那是我的灵蚌!”
云涡顿时如坠九寒冰窟。娄宿也是震惊万分,扑到卿歌身边,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说什么?刚才那是灵蚌?”
对于海蚌精来说,灵蚌就相当于地仙的元神。一旦碎裂,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哪怕是转世,都寻不回半分香魂……
“为什么!”娄宿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为什么你要对自己这样狠!”
云涡泪眼朦胧,一把将娄宿推开:“还不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让她死如死灰?”
娄宿面如死灰,懊恼地道:“要做殿下身边的星官,不可以有私心杂念,不可以有儿女情长。卿歌,我错了!你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挽回你?”
卿歌疲惫地闭上眼睛,不肯再看她一眼。
“我赠你红璎珞的时候,是真心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娄宿抱住卿歌,泪水一滴滴地落了下来,“我以为你能逃掉的,可是没想到那红璎珞无法用法术隐藏。等我想阻止族人,已经来不及。卿歌,你明白吗?”
卿歌没有回答,她的嘴唇渐渐失去血色,同时胳膊也渐渐风干、碎裂,化为细小的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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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所有失去元神的海妖,共同的宿命。
她们从海浪中迤逦而来,就算死,也是化为一缕沙,被风吹到天涯,卷到海角。
云涡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哭泣。娄宿看到卿歌化沙的胳膊,眼眶顿红:“卿歌,我不会让你死。”
他将右手按在卿歌的后心,暗暗运气,一股股灵力便冲进了卿歌的身体。然而就在这时,卿歌猛然睁开眼睛,眼瞳已经变成湛蓝!
“卿歌!”娄宿惊叫,想要挪开右手,却发现手臂像是被人控制了一般纹丝不动。
卿歌冷冷地笑了笑:“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引你入局!这是缠情局!”
娄宿惊恐万分,瞳仁急遽收缩,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
“傻瓜,我是在救你。”娄宿脸上第一次露出软弱的表情,“你缠我多少世都可以,但是现在让我救你,好不好?”
“卿歌,你就让娄宿给你输送灵力吧,你的元神必须要修补啊。”云涡哽咽着阻止。
卿歌轻轻摇头,笑容有些发苦。她伸出完好的那只胳膊,轻轻地推了云涡一把:“你还不快走?”
云涡摇头,泪落如雨。
“你问过我,我想去哪里?我回答说,我想去他的心里。”卿歌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你看,我现在永远都在他的心里了。他永远都忘不掉,他杀了他最爱的女人。”
“不!卿歌!你不能这样残忍!”娄宿发出了一声怒吼。
卿歌轻轻地将他搂住,动作熟稔,就像是在多年前的海上,碧波**漾,她嬉笑着搂住他的肩膀。那样深情动人,那样心无旁骛。
“这是最好的结局。”她轻声说。
娄宿一怔,眼中伤痛之色愈加浓厚。他此时已经没有办法挣扎的能力了。卿歌闭上眼睛,身体在这一刻全部风干沙化。不同的是,那些海沙纷纷连成绳索,将娄宿紧紧绑住。
云涡慢慢地站起身,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了卿歌的用意。
情缠局,以我心头滔天深情,化粉身碎骨之力,也要缠你入局。情为枷锁,情为囚牢,你若动情,便是心甘情愿的囚徒!
“卿歌,再见。”说完这句话,云涡一步步地后退,最终看不到两人纠缠的身影。
她不能再浪费掉卿歌用生命争取来的机会。
云涡心情复杂地来到山宫门前。门口早有仙侍在等候,见她来了,迎上前道:“云涡仙子,殿下等你很久了。”
山宫里又传来了惨叫声,应该是仙族又抓到了高等魔族,在拷问关于魔心的事。
“带我去见殿下。”云涡听着那惨叫声声,联想起未卜的前途,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白衣仙侍转身走进山宫,云涡跟着他走进去,经过了漫长的一段路,才在一间石殿前停了下来。这间石殿比上次的宽阔很多,也更加威武气派。云涡走进去,就看到漫天星辰尽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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