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彼岸花在清风的吹拂下,犹如波浪般起起伏伏。
这些花好像永远不会衰败。沐枫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就开的艳丽繁华,几个月过去,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红的如火如荼。
沐枫穿过花海,一步步走进竹楼,对着那个冷若冰霜的少女微笑:“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特意向你告个别。”
阿绾眉眼未抬,神情不变,极冷淡的回答:“哦。”
她对自己就这么无所谓?无所谓到连眼神都吝啬多给一个?
哪怕自己要离开,归期不定,她都毫不关心,仿佛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
就算知道她性子凉薄,但这态度还是过分的伤人。
沐枫心中苦涩至极,却依旧保持微笑:“我离开是因为有些事情,等办完了还会回来的。”
“嗯。”他是去是留,与她何干?
沐枫凝望着眼前的少女,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说了一句:“阿绾,珍重。”
“好。”阿绾终于抬头:“你也珍重。”
本是一句平平淡淡的告别之语,却陡然让沐枫的心里升起了微薄的希望和勇气,他跨前几步,轻轻握住阿绾的手,语音微微颤抖:“阿绾,我不在这里,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把我记在心里?”
他的眼睛好像是冬日水面上的碎冰,被阳光折射出五彩缤纷的潋滟之光,耀眼的让人目眩神迷,能照透心底最深处的阴暗角落。
阿绾呆怔了片刻,突然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样,用力甩开沐枫的手,冷笑道:“你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要把你记在心上?”
沐枫苦笑,果然还是他自作多情:“是我唐突了,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回答他的,是阿绾清瘦的背影。
沐枫离开那天,乌珠哭得几乎昏倒在地:“沐公子,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知道是我错了,以后我离得你远远的,再也不烦你……求求你不要走……”
沐枫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能什么话也不说。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心中的那个人,最终黯然离去。
沐枫离开,族人感慨一番之后,日子渐渐归于平静。
阿婉更是波澜不惊。每日里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被蛊虫控制的圣女,终其一生都只能为族人奉献,一直到死。她已经认命了,早就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只是每次路过山脚下的那座竹屋时,她都会忍不住瞟上几眼。恍惚在姹紫嫣红中,有个白衣少年郎抬起眉眼,冲她浅笑盈盈。
这一天,阿绾正在为族人祈雨,突然觉得腹部剧痛,一股热流溢了出来。幸亏她穿着深色的衣服,才不至叫人看出异样。但是身体上的不舒服,还是让她煞白了脸色。
腹部一阵一阵的绞痛,疼得她四肢虚软,冷汗潺潺。然而祈雨的一事一刻也不能停止,否则会被视为不吉利。
她咬紧牙关坚持着,几次都疼的差点软倒在地。
等一切结束,阿绾拖着虚浮的脚步回到住处,几乎是立刻瘫在**,无法动弹。过了好久,她才哆哆嗦嗦打开柜子,拿出沐枫留给她的瓷瓶往手心里一倒,却倒了个空。
圣女绝不允许有普通女子该有的生理特征,她就算再疼再难受,也不敢叫人知道一丝一毫。
自从服用沐枫配制的药,她就再也没有感觉过手足冰冷,也不必再为了止痛而不得不强迫自己喝酒。
有些东西,当你拥有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等到戛然而止时,才知道它与你而言有多么重要。
阿绾捂着肚子在**不停的打滚,手指不小心碰到冰凉的瓷瓶,抓起来看了片刻,突然狠狠的扔出去。
既然不能让她一辈子都不疼,当初为什么还要给她?
疼痛稍轻,阿绾挣扎着去厨房拍开一坛酒,仰头就喝,任洒出的酒液流了满身,也懒得理会。
可是一坛酒喝下去,疼依然是疼,冷依然是冷,并没有好转一星半点。
阿绾蜷缩在**,模模糊糊地想,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她以后一定要戒掉。
冬天渐渐来临,竹楼之前的曼珠沙华终于开始慢慢凋零。阿绾站在一片萧条之中,突然想到山脚下那一院子的繁花似锦,恐怕也不复存在了吧?
她朝山下走去,路过竹屋,特意看了几眼,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正在院子里忙碌。
少女抬头看过来,居然是乌珠。她紧紧盯着阿绾,唇边极缓慢的露出一个森冷笑容,阴恻恻地让阿绾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阿绾当做不曾看到,挺直脊背,一步步走过小院。背后似乎有一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一直跟出她很远很远。
时间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七月十五。
阿绾对这个日子怀着刻骨的恐惧,却又避无可避,唯有等待死亡一般,等着那股疼痛的降临。
每次蛊毒发作,她都恨不得立刻死去。然而待疼痛消失,她又不由自主渴望活着。
毕竟她还那么年轻,就像枝头鲜嫩的花苞,还不曾盛放生命,怎么舍得和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告别。
蛊毒发作的猝不及防。
刚开始只是心如针刺,绞痛不已。阿绾踉踉跄跄奔进花海,还不等站稳脚跟,这痛已自心口迅速流窜至四肢百骸,每一寸骨血仿佛都被毒蛇咬噬,似乎下一刻就会疼到骨节寸裂而亡。
头脑里一片模糊,眼前什么都看不分明。阿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昏过去。否则还不知能不能再醒过来。
“阿绾,阿绾……”有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将她揽进怀里,滚烫的泪水落在她冰冷的脸上。
这个声音那么熟悉,熟悉到阿绾即使疼得已经陷入半昏迷当中,依旧立刻辨认出来。
“沐枫……”阿绾勉强睁开眼睛,恍如梦中:“你回来了……”
那个素白衣衫的少年,脸色比他身上的衣服还要苍白,神情异常痛苦,好像正在同她一起经受蛊毒的侵蚀:“对不起阿绾,我来的迟了,让你一个人承受这样的折磨苦痛……都是我不好,我发誓要护着你,却没有做到……”
阿绾想说,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然而话还不曾说出口,她鼻子突然一酸,委屈极了:“沐枫,我疼……”
她流着泪,死死揪住沐枫的衣襟,呜呜咽咽,没有力气放声大哭,那细碎的啜泣,却更让人心疼怜惜:“我疼的快要死掉了……”
原来有些习惯和依赖,纵然很短暂,也已经刻在记忆里,抹不去戒不掉。
沐枫的怀抱太温暖,阿绾控制不住想要依偎进去,让他抱得再紧一些。
一只手腕递到阿绾的唇边:“咬住它,你就不会那么疼了。”
阿绾想要拒绝,然而疼痛犹如漆黑的夜,没有尽头,耗干了阿绾最后一分理智,绵绵密密拥过来彻底将她吞噬,她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沐枫疼的浑身**,却还是死死抱着她,一下也舍不得松开。
离开一年,相思入骨,他没有一刻不再想念她。如果不是为了给她寻找解除蛊虫的法子,他怎么会舍得离开她半步?
这次回来,也只是因为牵挂她蛊毒发作,想要陪在她的身边,一起度过那难熬的时刻。
阿绾终于支撑不住昏迷过去,嘴角噙着一抹血痕,安安静静躺在沐枫的怀里,一动不动。
沐枫把她抱回屋中,放到**。
少女苍白透明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消失。
沐枫用指尖轻轻描摹她的眉眼双唇,温柔缱绻:“阿绾,我好想你,你可想过我吗?”
然后,自嘲的笑了笑:“你就是个冷情冷肺,没心没肝的人,怎么可能会想我呢?我总是喜欢这样自作多情。”
阿绾清醒的时候,周围一片昏暗。她想要坐起,骨节酸痛的又扑倒回去。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来给你拿。”沐枫端着一碗药,走进来:“你身体还很虚弱,最好不要乱动。”
他走到床边坐下,微笑着说道:“趁热把药喝了。这药是补气血的,喝了你的身体能恢复的快一些。”
说到这里挑了挑眉:“我喂你还是自己喝?”
阿绾突然想起第一次吃药时,他强迫自己情形,有些不自在:“我自己喝吧。”
“也好。”沐枫把药碗递到她手中,戏谑道:“你可要端稳,这药材难找的很,打了可就没有了。”
药苦的让阿绾眉头紧皱,但她还是一口一口都咽了下去。
沐枫一只手接过空碗,另一只手摊开在她面前,掌心放着一粒糖:“吃颗糖就没有那么苦了。”
阿绾犹豫片刻,捏起来剥开糖纸,慢慢放进嘴里。一股水果的甜香立刻在舌尖蔓延开来,是她从来不曾品尝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