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江湖(1-3册)

(八)(1 / 1)

周远浑身无法动弹,也发不出声音。他先是被人扛在肩上高低起伏地狂奔了许多路,腰部被折得生疼,然后被重重地扔到了一块平板一样的东西上面。他的两旁随即又各发出一下震颤,然后从左边飘过来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周远想了一想明白过来,那一定是黄宗耀和丁香月被扔到了他的旁边。

身下那平板一样的东西立刻就飞快地移动起来,周远虽然被蒙在布袋里,却依然能够感觉到这种快速的移动掀起来的劲风。前方传来一种清脆的有节律的声音,就好像有许多东西轮流敲打着地面。周远觉得那应该是几匹马在拉着平板飞奔。他感到一会儿向左倾,一会儿向右摇,似乎马车在一条非常曲折的道路上行驶,鼻子里先闻到菜花在夜风里散发出来的气味,随后则好像有隐隐的农田和家禽的味道。不过他对外面的这个世界毫无概念,就算没有被塞进布袋,也完全不会知道自己正被人拉向何处。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平板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直到静止。远处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其中一个黑衣人正在指挥另外两个黑衣人做着什么事。

“李大,你去把船划过来,衣服在曾贵那里,先换上。”周远依稀听到为首的黑衣人说。

周远开始有些绝望起来。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张塞了?

目前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认识张塞一个人。而根据张塞所说,家乡杭州发生瘟疫后,他的父母就都病故了。高烧数十天后奇迹般地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的他,也失去了记忆,被好心的邻居送来姑苏城投奔了他这位表哥。

虽然这位表哥老是神神秘秘的样子,但是他一直关心他,照顾他,给他一角屋檐睡觉,给他煎药熬汤蒸馒头,如果就这样离开了他,被一群陌生人带到陌生的地方,他便觉得如浮萍漂入了大海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周远想到这里拼命地挣扎起来,但是胸口却像是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让他呼吸困难,手脚也不听使唤。他憋足了劲,试图再从小腹唤起刚才那种灼热跳动的感觉,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都只是让胸口变得更闷更疼而已。

突然,有人把他提起来,从布袋中倒了出来。

周远摔在平板车上慌乱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寂静无人的河滩边。那三个黑衣人已经换了装束,打扮成了仆从的模样。

紧接着,黄宗耀和丁香月也被他们从布袋里倒出来,拖上了一条泊在岸边的乌篷船里。两人都被点住了穴道,无法说话,但黄宗耀一直睁圆了眼睛怒视着那三个黑衣人,显然是用表情在说“等我的人来救我,一定把你们都碎尸万段”之类的话。

可是旁边的丁香月却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看着周远,仿佛认识他一般,直到被拖进船舱里拉起了帘子。

周远迎着丁香月的目光,并不躲闪,似乎也想交流什么,但三个黑衣人中最魁梧的一个已经走到他的面前。那人的脖子出奇地粗,几乎和脸颊同宽,用一种威吓,但更多是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周远,然后朝他的胸口拍了一掌。周远顿时觉得身体消除了部分滞塞,可以一定程度上活动了。

“你是谁?”那人问。

“我……我叫袁吉。”周远回答,“我表哥……他在哪里?”

“你刚才使的是什么武功?”那人并不理会他的提问。

“武功?我不会武功的……”

魁梧之人对他的回答并不信服,但是看他惊惶无助的样子却又不像假装。他正待细问,手下叫李大的那个人走过来说道,“洪掌旗,有人过来了。”

被称为洪掌旗的这个人点点头,然后他一把抓住周远衣服的前襟将他从平板车上拉起来说道,“一会儿进城的时候,你就待在我旁边,不许有任何动作,否则我一掌拍死你。你明白吗?”

周远顺从地冲他点一点头,表示明白自己的处境。

“洪掌旗,你真的要带这小子回去?万一总镖头怪罪怎么办?”叫曾贵的人说道。

“少废话,我自有主张!”洪掌旗斥道,“你们快去撑船!”

李大和曾贵只能应了一声,跃上船,一人拿起一根长篙。洪掌旗提起周远也跃上船去, 周远踉跄了几步才稳住了重心,船就离开了岸边,缓缓朝前驶去。

船行了约有一刻钟,周远便看到在前方大约半里路之外的地方赫然耸立着一段高高的城墙和一座雄伟的城门。深夜里的郊外弥散着淡淡的雾气,城楼上点点的灯火若隐若现,还不时微微传来丝竹管乐之声,像是星河里的玉宇仙宫一般。河水流淌得很安静,只是微微击打着船舷,两岸是成排的垂柳,缓缓地向后倒退……

周远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一下子被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所包围。这画面正是他几乎每夜都会做的梦的开头!

当许多人一生中第一次看到一样特别宽广雄伟的事物的时候,往往都会有一种深深的震撼,比如第一次走到金陵城外宽广的长江边上,比如第一次立在帝京城的皇宫之前。周远自从苏醒以后,平日里看到的就只有张塞租的那个破败的院落。所以当他第一次真正来临到姑苏城面前的时候,那种震撼是不言而喻的。

随着他慢慢地走近,姑苏城迎面向他压过来。他的脖子依然疼痛,无法抬头,只能直视着前方,城门变得越来越大,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洞口将要吞噬了他。同时变大的还有透过城门远远窥见的楼阁和街道。那是一个闪耀着金色光亮的地方,出现在一段长长的甬道的尽头。

是的,他曾经来过这里,就这样,乘着一艘乌篷小船。

他曾经也和现在一样,慢慢地走进这座到处是绚烂灯火的繁华城市,渐渐地被无处不在热闹喧嚣所包围。只不过那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飘渺的记忆里,又像是在别人的梦境里……

洪掌旗不停地观察周远,提防着他走到城门口时会不要命地做出什么突然的举动。但是周远却令他很满意地只是安分地站立着,就好像对自己被挟持的处境已经认命或者浑然不觉一样。

他们来到东边的城门“相门”时,夜已经很深。陆城门那边,只有大约十几个人四五辆马车在排队。水城门这边,只有他们孤零零一条船。

他们向守城的军士递交了身份牌,文牒。负责闻嗅毒药成分的官犬上船跑了两圈,军士们把乌篷前前后后检查了一番。为首的军官掀开乌篷的帘子,确认了里面尊贵船客的身份,也许是黄宗耀圆睁着双眼显得心情很不好,那军官立刻盖上了帘子,匆匆下令放行了。

洪掌旗进城后,待河流拐弯,就立刻弃船登岸。李大和曾贵从岸边一个小库房里抬出来一顶预先存放在那里的大轿子。他们把黄宗耀和丁香月放入轿子里,然后一前一后抬起,在洪掌旗的带领下,他们捡了一条相对冷僻的小巷向姑苏城的深处走去。

洪掌旗的步伐渐渐加快,脸上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下来,似乎感觉到他的使命即将完成。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黑影突然从前面的街角闪出来。那是一个身材瘦高、额头有一块青胎的男子,穿着相当体面的衣服。洪掌旗一看到这人脸色立刻一变,停下了脚步。瘦高男子并不看他,却快速跑到他的身边轻声说道,“我失手了,有人在追我,先到临时的地点去交货。”

洪掌旗大吃了一惊,想开口询问,但是瘦高之人已经朝着他身后的方向匆匆地离去了。

抬轿子的李大和曾贵停下来,有些不安地等待着洪掌旗的命令。洪掌旗略想了一想,说道,“前面左转。”

他的话音刚落,街角处又转出来一个壮实的男人,他一看就是身怀武功之人,行动和站立的姿态都蕴蓄着力量。他用锐利的目光朝巷子里打量了一番,分明是在追踪着什么人。他盯着轿子看了一会儿,便迅速朝下一个路口掠去。

“别停,继续走。”洪掌旗说道。

几个人走到巷口,正准备朝左转的时候,从横着的那条路上突然又匆匆跑过来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子。那女孩同样盯着轿子和轿夫看了一会儿,眼神里闪过一丝怀疑,却又渐渐黯淡下去。

她准备转身离开,可是移动中的身体却突然又停顿在了原地。因为在她的眼光即将从这群人身上移走时却正好瞥见了洪掌旗身旁呆呆站立着的周远。

周远也看到了她。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贴身的裤装,双腿修长,如同《武林传奇》头版上常画着的时尚女孩。可是她手中却提着两把收在鞘内的刀,显得英姿飒爽。

“等一等。”那女孩抬手示意。但是没等她说完,洪掌旗已经陡然暴起,拔出剑来朝那女孩扑去。

洪掌旗显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发现了什么,而这样的速度和爆发力完全昭示着一种想转瞬之间就置女孩于死地的决心。周远不禁替那女孩担心起来。

可那衣着时尚的女孩的反应也是奇快,分秒之间一长一短两柄弯刀已经出鞘。嘡嘡两声,两人已经迅捷无比地过了两招。女孩显然一开始也没有料到洪掌旗的剑招里竟然蕴含着极为厉害的剑气,但她的武学修为比张塞要高出许多,立即刀尖点地连做了两个侧空翻化解了。

李大和曾贵见领头的出手,便立即放下轿子,一个执刀,一个空手从左右两边合围过去。

李大看准了女孩右后方的破绽,挥刀朝她的腰部攻去一招。他在洪掌旗手下多次一起行动,所以这一招配合得极好,再加上女孩穿着时装,毕竟不是很便于闪展腾挪,顿时就要落了下风。

但是李大的这一刀才刚出手,却感到身后逼来一股劲风。李大有着非常丰富的江湖经验,知道劲风如此之强,意味着来人武功不低,且已经很近。他不敢大意,弃了已经使到一半的招数,向左边急闪,同时转过身去。

李大转身一看却吃了一惊,来人是一个穿着白衣的男生,竟还在十丈远的巷口。在这样的距离能逼得他撤招,足见其武功极高。

时尚女孩见增援来到,立刻转守为攻,长刀一划,朝洪掌旗面门自上而下砍去。洪掌旗却毫不慌乱,身形一晃,滑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不仅晃出了女孩长刀的攻击范围,还正好回转身来向那白衣男生拍去一掌。

这一掌看上去使足了力气,但是却听不到任何风声和响动。

那白衣男生身体立即一斜,抬腿朝右边的墙壁一蹬,人就直直地往左边弹了开去,同时也打出一掌,无论是姿态角度,竟和洪掌旗拍出的那掌一模一样。

两人之间立刻无中生有般地掀起了一股强大的劲风,竟把巷口的一张石台整个掀起,重重砸到墙上,撞了个粉碎。

“斗转星移!”洪掌旗惊讶地叫了一声。他心中的诧异是难以言喻的,刚才他所拍出的一掌,使用的是一种特别的武学,如果是第一次交手,不管是谁,哪怕是顶尖武校毕业的高材生,也必然会吃亏。但是这个穿白衣服的年轻人却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特殊的武学。他不仅看穿了他的掌路,居然还一模一样地还了一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可能是燕子坞的绝学“斗转星移”。

“走!”洪掌旗喊了一声,然后用不可思议的身法拐了个弯朝轿子猛冲了过去。只听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整个轿子被撞散,洪掌旗从轿子前面扑入,从后面穿出,肩上已经扛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一堆碎木屑朝周远疾飞过来,他身体的穴道仍没有完全解开,根本无法动弹,好在最尖锐的几块木屑只是堪堪擦过他的脸。洪掌旗扛着黄宗耀和丁香月又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几乎就要撞上周远,瞬间又朝外**开去。

那白衣服的男生虽然看穿了洪掌旗刚才的一掌,并逼得他不敢恋战,可是对于洪掌旗变化莫测的轻功却仍是始料未及,竟完全料不准他的去势。这种弧线移动如此诡异,明显违背武学原理,可是对于施发者来说却显得特别自然,就好像是天经地义的移动轨迹一样。等到白衣男生看清洪掌旗携着两人最终是往墙头跃起以后,才赶紧施展轻功追了上去。李大和曾贵得了“走”的命令后也不再恋战,同样划出一道弧线摆脱了战局,各挑了一个方向分头逃逸。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苗条的女生收起双刀,缓缓走到周远的面前。这女孩,自然就是和周云松一起追踪谭执领而来的季菲。

她从周远僵硬的姿态上早就看出他是被封住了穴道,于是将手放到他的胸口。一股暖暖的力量递送过去,渐渐化解了周远胸口的阻滞。片刻之后,周远猛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瞬间一软,就往地上摔去。

季菲忙扶住他。

周远抬起头,近距离看着眼前的女孩。在他每晚梦境的最后,都是一张若隐若现的女孩的脸。

巷口传来姑苏巡捕的哨声。刚才骤然发生又戛然而止的一场遭遇战还是引起了巡夜的捕快的注意。

季菲紧张起来,周远还活着这件事,是绝不能让姑苏巡捕发现的。她使出内力托住周远,将他拉着往哨声的反方向疾走。

前面往西就是西园巷,那里街市热闹,人流拥挤,应该很容易就可以叫一辆马车。但是在西园巷口巡逻的几个巡捕一听到哨音,也立刻朝这边跑过来查看情况。季菲没有办法,只有拉着周远拐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黑暗而脏臭,凹凸不平的地上都是污水和垃圾,两边则是低矮简陋的平房,每间狭小的斗室里都并排睡着至少七八个人。

这里就是分布在姑苏城各个角落的十几个贫民窟之一,是这座城市里所有做着底层杂工的人的居所。他们白天为姑苏城的有钱人拉车擦鞋、倒粪扫街,晚上便疲惫不堪地蜷缩在破烂的草席上酣睡。

周远脚下磕磕绊绊,几次就要摔倒,他紧紧拉住季菲的衣袖,表情里满是迷惘和困惑。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黑暗里左右破旧房屋的轮廓一排排压倒过来,空气里的酸腐恶臭弥漫**漾、挥之不去……周远觉得自己同样来过这里,只是记不清是何时何日。

季菲以为周远是受了惊吓。她托住周远的身体,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问道,“刚才那些人是谁?你为什么会跟他们在一起?”

周远摇摇晃晃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恍惚中恢复过来,他简单地把张塞带他去微澜山谷听戏,却正好碰上有人劫持黄宗耀和丁香月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季菲听到刚才被劫走的那两人居然是自己的老板黄宗耀和当红艺人丁香月,自然大为震惊,回想刚才凶险的一幕也略微有些后怕。

不过听上去周远和张塞只是碰巧误入了绑架案的现场,倒让季菲稍微宽心了些。

“你知道回家的路吗?”她问。季菲只知道张塞住在官郎浦一带,却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

周远下意识伸手到衣服口袋里,摸到张塞交给他的那张写着家里地址的纸。但他把纸片往外掏到一半时,却停住了。

“我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周远回答。

季菲倒没有觉得失望,周远失去了记忆,她本来也不指望他能够记住自己家在哪里。甚至在季菲的心里,有一点暗暗盼望周远忘记了回家的路。

就这样在黑夜的街口和周远相遇,究竟只是巧合,还是上天的某种安排?姑苏城危机四伏,记忆移植的阴谋扑朔迷离,季菲一直希望可以借助周远的聪慧来帮助大家拨开迷雾,窥出端倪,只是张塞一直坚决反对。可是现在周远就在她身边,正紧紧拉住自己的衣袖,而张塞已经下落不明,再也无法来阻止。

“没关系,我先带你去我家。”季菲脱口而出。

周远的脸上现出欣喜,似乎也在等待着季菲的这句话,“多谢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季菲略微一犹豫,才回答,“我叫季菲。”

她说完盯着周远,想看看他对这个名字有没有什么反应。

“我叫袁吉。”周远的表情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往这边走。”季菲带着周远在陋巷里穿梭,逐渐远离姑苏巡捕的哨音。她从来没有来过这片贫民窟,但凭着对方位的判断,已经渐渐绕回到了西园巷附近。

季菲只感到心扑通直跳,身上微微冒汗,竟是比刚才和武功怪异,施发强劲剑气的黑衣人对战时还要紧张。在内心的深处,她也不知道是自己选择了去挑战那古老的预言,还是被那跨越千年的命运推着走向未知……

走过了最后一段坑坑洼洼积满脏水的道路,季菲拉着周远回到西园巷上,周围一下子变得光亮热闹。虽然早已过了子时,这条路上却仍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就像是正午一般。周远出神地望着街道两边的茶肆酒楼和进出着的穿着各色鲜丽衣服的男女,一时间又涌起了恍惚的感觉。

季菲招手叫了一辆带华盖的楠木马车,拉着周远坐了上去。车夫扭头看看他们,仿佛有些奇怪两个穿着差异如此之大的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季菲说了地址,车夫喊一声“知道了,客官请坐稳!”,一扬马鞭,马车就在街道上行进起来。

周远侧着头,贴着车窗迷失般看着外面繁华热闹的街景。

但这繁华热闹的街景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马车驶了一段路后又转入到一片破旧的屋舍群落里。这里和刚才的那片贫民窟有些相似,路面开始变得高低不平,空气中隐隐传来酸腐的味道,路边垃圾堆旁躺着几个疮痍满体的乞丐,散发着垂死的气息。姑苏城的繁华和贫穷并不是截然分开,而是像五花肉那样交叠镶嵌在一起。

“这是条近路,姑娘请担待片刻!”车夫回头说道。

果然,不一会儿周围就开始重新变得明亮。马车一个转弯,驶进了观前街,转瞬之间,他们就像是汇入了灯火的海洋。气派的高楼,奢靡的装潢接踵而至地映入周远的眼帘,又迅速朝他的身后倒退而去。周远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和这里相比,刚才已经算相当热闹的西园巷就立刻显得像是朴素的乡村一样。

“看到那大金字招牌没有?那就是翠玲珑……这儿是仙寿堂,你看那西域进贡的琉璃墙……”车夫开始自说自话地介绍起观前街和平安坊上标志性的建筑来,“这位公子,你是哪里人氏?是第一次来姑苏城吧?”

车夫虽然热情,但是话语里却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他显然拉过许多初来姑苏城的乡下穷书生,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周远这样被这一片金碧辉煌惊得目眩神迷的样子。

周远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慢转回了头,靠到马车柔软的靠垫上。他用手抓住自己头的两边,使劲地揉搓起来。

“你怎么了?”季菲看到周远这种反常的举动,关切地问道。

周远摇着头,并不回答。悲苦压抑的贫穷和灯红酒绿的奢靡,交替袭来,和自己每天梦到的何其相似。虽然在梦里并没有清晰的房檐轮廓,招牌门庭,高楼牌坊,但是这种一会儿悲哀潦倒,一会儿又穷奢极欲的极大反差,压得他几欲窒息的感觉却是一模一样的。

周远拼命地揉搓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带着深深的迷惘的语气说道,“我……是要到这里来做一件事情……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季菲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又是惊讶,又微微感到害怕。她想要询问,却看到周远把头埋到膝盖上,已然完全沉浸在了冥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