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谢雪莹和往常一样在运河边的一家小店里吃了点简单的早饭后就来到《江湖周刊》上班。
她下了马车,刚准备走进报社的大楼里,却瞥见街道对面的一个报亭旁挤了一大群人,正纷纷嚷嚷地在争购报纸。谢雪莹有些奇怪,姑苏城四大道德楷模尽数失踪的新闻昨晚就已经见报了,没想到今天早上还会这么火爆。
一个做采编的同事手中捏了一张报纸从人群中奋力挤了出来,他刚过马路就朝谢雪莹招手:“听说了吗?”
“不是昨天就见报了吗?”
那同事愣了一愣,立刻说,“不是不是,那都是旧闻了。是黄宗耀!还有丁香月!他们也被人绑架了!”
谢雪莹当然大吃了一惊。姑苏城近来这一系列绑架案,虽然远比不上半年前燕子坞、峨嵋师生被挟持以及少林武当被毒药攻击的事件那么严重,但以黄宗耀在轩辕朝金融界的地位,以及丁香月在观前街上的名声,再加上“贞妇”、“廉德”、“忠义”和“孝子”的道德影响力,也已经是震惊江南乃至整个中原的特大新闻了。
谢雪莹一边从那同事口中听着细节一边走进报社的门厅里,负责接待的小姑娘看到她立刻喊道,“主编叫我跟你说,让你不用签到了,直接去巡捕总部采访昨晚的绑架事件。”
谢雪莹今天本来是要继续追查之前从安护镖局里找到的线索的,但既然是主编的直接命令,她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返身又走回到街上。
载她来的马车仍然还在原地,但是车夫却没有了踪影。谢雪莹往对面报亭一张望,果然那车夫也正挤在人群里面。他看到谢雪莹出来,立刻隔着街大声喊道,“姑娘要去别的地方吗?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过了片刻,他抢得了一份报纸,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回来。
“姑娘去哪里?”
“大井巷,姑苏巡捕总部!”
“上车吧。”车夫满脸都是兴奋的神情,他替谢雪莹拉开车门,一边把手中的报纸塞到她手里,“姑娘一定知道吧,翠玲珑的丁香月和宝生钱庄的黄老板昨晚让强人给掳去了!”
谢雪莹坐定以后摊开了报纸,发现居然是一张《武林传奇》。整幅头版上只有一篇文章,左边是一幅很大的丁香月的画像,图画里丁香月被麻绳缚住,新款的湖滩裙凌乱不堪,显得极其**撩人,右边则是“独家报道:丁香月遭强人绑架,凌波微步重现江湖”的大标题。
她心中暗暗冷笑,心想这么多人被绑架,这娱乐报纸居然仍只是炒作丁香月一个。
作为传媒行业的习惯,她去看标题的署名,竟赫然写着“土弓”。谢雪莹当然知道这是张塞的笔名,不禁吃了一惊。
车夫一扬鞭子启动了马车,然后迫不及待地说道,“姑娘,你快给我念念吧,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谢雪莹匆匆浏览了一遍文章,说道,“说是昨晚丁香月在黄宗耀别墅里献唱的时候,两人突然被三个黑衣男子掳走……”
“微澜山庄,我知道的。”车夫冷笑道,“观前街上好多漂亮艺人都会去黄老板家献唱,你别看她们平时那么受欢迎,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其实骨子里都是很**的女人。我这样的人要攒一两年的钱才能看她们一场戏,那些达官贵人都是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等着她们上门去献唱哪……唱一晚上,就给几百两银子的赏钱……唱完以后,还要伺候那些达官贵人睡觉哩……”
车夫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朝谢雪莹露出一脸不正经的笑容。他似乎觉得在这样一个年轻女子面前谈论这样的话题很过瘾,又接着说道,“不知道掳走丁香月的是什么来头呢,如果是练塘山里的那些山贼的话,就惨啦,嘿嘿,姑娘,你想知道那帮贼人都是怎么折磨他们掳去的女人的吗?”
谢雪莹瞪了车夫一眼,把报纸丢到一边,说道,“你仔细看好前面的路了,要撞了车,当心我让你把去年赚的钱都通通赔出来!”
“别别别,姑娘别生气,我知错啦。”车夫嬉皮笑脸地说道,“求你再帮我看看吧,那报纸上还说什么了。”
谢雪莹扭过头去,不再理他。她倒不是真的被车夫轻浮的态度气恼了,她常年在外面采访,三教九流的人都要打交道,被人在言语上占个便宜,轻薄几句都是常事。她此刻有些纳闷的是张塞如何能够在抢在其他所有报纸之前写出一篇这么详尽的报道来?
那车夫见谢雪莹不再替他读报,哪里忍得住,立刻就姑娘长姑娘短地又是道歉,又是祈求。谢雪莹经不住他每过一两个路口就央告一遍,只能又拿起了报纸。
“说那三个黑衣人武功怪异,用的不是常规的掌法和剑法……”谢雪莹捡了条不容易勾起肮脏联想的内容说道,“他们逃走的时候,使轻功踏过了湖面……”
“哎哟,那不是‘凌波微步’吗?这不是早就失传的神功吗?”车夫惊叫起来,“难不成用的是最新的量子内力!那可是魔教的功夫哩,难道丁香月是让大魔头抓去做压寨夫人啦?”
“你知道什么是量子内力吗?”谢雪莹摇着头讥讽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啦,”车夫说,“那是魔教转生教主发明的新武学,可厉害啦。姑娘你不要小看我呢,我小的时候可极具武学天份,丹田通经可粗哩,可惜我爹没钱,还是个酒鬼,就这样把我耽误了……”
“哦,对了,搞不好也可能是相对武学!”车夫又顾自说道,“那可是当年的老魔头李天道最擅长的武功,据说朝廷过去几十年里一直偷偷在研究呢……”
谢雪莹忍俊不禁,车夫的话一听就是来源于街头巷尾的传言,但是把这件事情和魔教联系起来却未必没有道理。黄宗耀家里的护卫全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凭练塘山上的那批贼人,是绝对没有可能冲进他们的府邸掳人的。
在车夫的高谈阔论中,马车很快到了大井巷。谢雪莹付了车钱就纵身下了车,匆匆走入姑苏巡捕总部阴森的青砖大楼。
巡捕总部门厅里专门有一个接待报社人员的柜台,不过谢雪莹连看都没有朝那里看一眼,而是径直上了二楼。那个柜台是新采记,或者没有本事的采记才去的地方,从那里只能得到千篇一律的官方说辞。
谢雪莹对整个巡捕总部早就已经熟门熟路。二楼西首那一片分别是轻案台和城安台。轻案台顾名思义是处理小案子的地方,比如街头斗殴,小偷小摸什么的。城安台是安护事件后新成立的部门,专门负责姑苏城的防护,特别是针对大规模空气传播毒药,但是这些职能现在已经完全被苏浙省的缉尉营接管。
而东首那边则是护卫台和重案台。护卫台的人负责姑苏城高级官员和重要场所的安全护卫工作,因此台里的巡捕几乎总是在外执勤,而重案台则负责凶杀、团伙抢劫那样的重大案件。黄宗耀丁香月被绑架的案子,肯定是交由重案台调查。
楼梯口值班的一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年轻捕快一看到谢雪莹连忙上来拦住,一边陪笑一边说道,“姐姐,今天可不行,这案子上边可重视了,先不让采访。”
“谁说我来采访案子啦?”谢雪莹说道,“我是来找你们岳捕头的。”
“岳捕头一早就出去办案了。”年轻捕快嬉皮笑脸地说。
“你这小子几天不见已经学会说瞎话啦。”谢雪莹朝那捕快挥手做一个要打的动作,然后往他身后不远处一指,“他不是在那儿吗?”
年轻的捕快回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身材不高但却相当壮硕的男子正站在那里同几个人说话。他的谎话被当场戳穿,只能尴尬地挠挠头,“岳捕头一定是刚回来吧……”
那壮硕的男子约莫四十多岁,正是重案台的捕头岳衡。他这时候也抬眼看到了谢雪莹,脸上立时堆起了笑容。这个岳衡从前在巡捕总部专门负责刑讯,一干就是十几年,生性非常残忍。每次他笑的时候,谢雪莹总觉得他脸上被牵动起来的是一组错误的肌肉群,给人一种极阴森,极倒胃口的感觉。
“哎呀,是谢采记。”他挥挥手打发了身边的人,走过来说道,“没想到你会来采访这个案子。来,到我屋子里说话。”
谢雪莹每次来,岳衡都会把她让进屋里单独说话。谢雪莹当然很不舒服,但毕竟是主编亲自交待的任务,她还是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岳衡把门关上,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朝上面摊着的一张《武林传奇》擂了一拳说道,“嘿,说起这消息灵通啊,还真没有人比得上你们这些采记了,不过在这件事上,你也输给了那帮搞娱乐新闻的吧?”
谢雪莹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细眉,在办公桌前的客椅上坐了下来。
“岳捕头,关于作案的三个黑衣人有什么线索吗?”
“嘿嘿,谢采记,你一定有数的,这个可不是一般的案子。”岳衡拿起桌上的一支炭笔摆弄着,“上头还没有明确的意思,我可不敢随便透露。”
“我是写深度分析的,只是来了解一些事实。”谢雪莹说,“什么东西能写,什么不能写,我自然有数,过去那么多次我可从来没有让岳捕头为难过。”
对岳衡这种暧昧的态度,谢雪莹已经司空见惯,如果他真的不想透露什么,大可不必把她请进办公室里来。
“话是这么说。”岳衡又道,“不过我帮了谢采记这么多回,你老是对我那么冷淡,从来都不愿意陪我去太监弄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真让我心寒啊。”
谢雪莹冷笑一声说道,“岳捕头,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就算我愿意陪你喝酒,你太太会答应吗?”
岳衡听到这话,脸上一红,讪讪地笑起来。岳衡虽然绝非善类,在巡捕府里却是出了名的惧内,他的夫人是两广巡抚管大人的亲妹妹,一个有心机有手段的女人。岳衡如今这个重案台捕头的位置,在巡捕总部里仅次于总捕头和副总捕头,自然是靠了家里的关系。
岳衡的这位夫人醋意极重,坚决不允许他纳小,对他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事也非常在意,直接冲到巡捕府里就至少闹过两三次。
一年前,谢雪莹因为机缘巧合,在采访中发现岳衡偷偷在城外养了一个观前街上年轻漂亮的小戏子,从此两人便心照不宣。谢雪莹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岳衡也就被迫时常给谢雪莹透露点内幕消息。
“你瞧瞧,谢采记,又拿我夫人威胁我。”岳衡靠到椅背上说道,“我真是命苦啊,这辈子是逃不出你手掌心啦。”
他虽然这样说,脸上却似乎是很享受的样子。
“岳捕头言重了!我哪里敢威胁你。”谢雪莹摆出委屈的样子说道,“过去你提供的线索,我确是感激不尽,不过我也都回馈给你不少情报的,说帮你破过三四个大案子,不算是我夸张吧?”
“那是,那是。”岳衡说,“谢采记那真是顶聪明的人,我最喜欢你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啦……说真的,今晚陪我去吃个饭吧,‘龙肝凤髓’怎么样?”
谢雪莹心想一定是出了黄宗耀、丁香月这样的大案子,岳衡可以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晚回家了。她冷笑着说道,“岳捕头又要说笑了,你在观前街、月柳街上那么多貌若天仙的相识,又怎舍得把你宝贵的自由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岳衡对谢雪莹的讥讽毫不在意,说道,“你还别说,我见过不少大家闺秀,也见过数不清的风月场上的妖娆女子,可是我还就喜欢谢采记这样武校毕业有侠女气质的女子哩……”
谢雪莹见他开始没完没了,赶紧打断他说道,“岳捕头,你应该一早就去现场勘查过了吧?”
岳衡被谢雪莹突兀地岔开话题,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但还是叹了口气说,“是啊,这案子可很不好办……”
“三个人,劫走了黄老板和丁香月以后从微澜谷东面的一条隐蔽的小山隙跑进了后山的树林里,那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岳衡继续说道。
“是和黄府的护卫?”
“嗯,黄府的护卫是那样说的。”岳衡说道,“他们说,在林中和三个劫匪进行了激战……”
岳衡讲到这里停顿了下来,谢雪莹已经听出他话中有深意。岳衡虽然好色,但总的来说也算是个有一定脑子的捕头。
“怎么,还有什么隐情么?”谢雪莹问。
“那些黄府的护卫讲述的经过和现场的勘察完全不符,逃跑的路线更是偏差很大。”岳衡说道。
“你的意思是,黄府的护卫中有内贼?”
“这个可能性不大。”岳衡摇摇头,“黄府挑选侍卫是极其严格的,都做过详尽的背景调查……我的猜想是,那些护卫恐怕压根就没有能够追上那三个劫匪。只不过因为怕被怪罪无能,才瞎编了一场激战。”
“《武林传奇》你也看过了吧?”岳衡说着又擂了一拳桌上的报纸,“这三个劫匪可是会凌波微步的啊!”
“什么时候重案台开始照着娱乐报纸上的消息查案啦?”谢雪莹讽刺道。
岳衡讪笑了两声说,“开个玩笑,不过黄府的侍卫也有类似的描述。那三个劫匪似乎的确是踏过了微澜湖。”
谢雪莹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林中打斗的痕迹是谁留下的呢?”
“所以说这案子蹊跷啊。”岳衡抓抓脑袋,“搞不好还有第三拨人介入……而且这第三拨人的武功很高。”
“为什么?”
“因为一名劫匪手中的剑居然被打落了。”
“这么说,现场找到兵器了?”谢雪莹激动起来。
“只是件低劣的三级兵器。”岳衡朝她摆摆手,“江武府没有备案的。”
“那内力测试呢?”
“应该正在做吧。”
谢雪莹听到这里,立刻站起身朝门外冲去。
岳衡想阻止她,却根本来不及,他气得在桌上捶了一圈,摇晃着追了出去。
谢雪莹冲出岳衡的屋子,熟门熟路地右转,沿着走廊朝重案台内部疾奔。只拐了两个弯,她就来到一扇红漆的大门之前。
“谢采记!”
她听到岳衡在后面喊。她自然不会理会,推门走了进去,里头是一个密闭的没有窗户的大屋子。这里便是巡捕总部的“内力测试室”,是严格禁止外人,特别是采记进入的。
屋子很暗,只有中央一盏巨大的油灯照在一个呈长方体的大琉璃箱子上,两个捕快正低头在箱子旁边操作,看到谢雪莹突然闯进来,都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她。
岳衡随后冲了进来,他看着谢雪莹肆无忌惮的样子,却只有强压怒火,对两个捕快挥挥手说道,“你们继续吧。”
两个捕快不知谢雪莹是何人,但岳衡既然下了命令,便重新开始操作。
谢雪莹不是第一次来内力测试室,知道正中央这个大琉璃箱子叫做“佛沙琉璃盏”,是巡捕府用来测试任何器物上沾染过的内力的仪器。
两个捕快分别从两个雕刻着八卦阴阳纹的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黑一白两块石头来,安装到琉璃盏的两头。岳衡曾经跟谢雪莹解释过“佛沙琉璃盏”的原理,这两块石头分别是玄阴石和太阳石,分别是这世上最至阴至阳之物。
天然的玄阴石和太阳石是上古神话中的宝石,据说分别被融入了“玄阴”和“太阳”两把宝剑之中。玄阴剑、太阳剑和倚天剑一样,都是江武府认定的超一级兵器,只不过这两把剑一直被锁在江武府的兵器库里。
因此捕快手中的这两块玄阴石和太阳石都是刑狱府用不外传的工艺人工铸造的。
两个捕快装好了石头,然后从旁边一张小台子上拿起一把长剑,看上去应该就是微澜山庄现场找到的那件三级兵器了。他们将长剑的剑柄和剑刃拆开,分别放入了琉璃盏里面。
这时候两个捕快又抬头朝岳衡请示了一眼,岳衡对他们点点头。一个捕快就在琉璃盏的上方罩上一层纱纸,另一个则端起了一个双耳长颈瓶,倒过来在纱纸上来回地移动着。长颈瓶口流出来很细很细的沙子,透过纱纸,缓缓地飘扬到琉璃盏里。
这瓶子里倒出来的沙子,便是所谓的“佛沙”。
这些佛沙全部都是从西番国的三大圣湖中采集而来,是一种有着奇妙性质的沙。这些沙分为“阴沙”和“阳沙”两种,“阴沙”属阴,与至阳之物相吸,与至阴之物相斥,“阳沙”则反之。在圣湖的湖滩和湖底,这两种沙天然就混合在一起,无法被分开。
圣湖的水流将这些细沙冲入大河,一路向南流去,许多分支最终汇入了印度恒河。佛经中反复提到的“恒河沙”据说并不是泛泛而谈,而是特指这种有奇妙性质的沙,所以这种沙后来又被称为了佛沙。
因此如果把佛沙倒入琉璃盏中,阳沙就会被玄阴石吸附,而阴沙则会朝太阳石飘去,从而均匀地分离开来。但是如果琉璃盏中放着碰触过内力的物件的话,两种沙因为残存内力的干扰就不会分得均匀,而是形成有特定形状的“内力图谱”。
只要是已知的内力,在刑狱府和全国各地的巡捕部里就都存有该内力的图谱。通过对比,就可以鉴定出某样兵器最后被何门何派使何种内力的人使用过,或者是最后和哪种内力碰触过。
捕快细细地将佛沙撒了一遍以后,岳衡和谢雪莹都立刻向前跨了一步,透过琉璃盏顶上的透镜去仔细地看生成的“内力图谱”。
刚才谢雪莹之所以听到现场发现了兵器时这么激动,就是因为她知道可以用“佛沙琉璃盏”进行测试。这种方法极其严密可靠,许多重大的案件都是用它获得了突破性的线索。
可是谢雪莹和岳衡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后,互相望了一眼,都愣住了。两个捕快更是瞪大了眼睛惊叫起来。
琉璃盏里,在剑柄的下方,形成了数道奇异的曲线内力图谱。从当年李天道在江湖上横空出世以后,这种“曲线内力图谱”就频频出现在全国各地巡捕府的“佛沙琉璃盏”中。因为是在剑柄的下方,这内力应是由使剑之人所留下。因此昨晚绑架丁香月的人使用的是魔教的武功,这已经没有疑问。
但是这并不是两个捕快惊叫的原因。他们之所以大惊失色,甚至微微有些害怕,是因为在剑刃的下方,出现了一种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图形——佛沙自右向左,由细变粗,形成一种如风帆般的形状,关键是,组成这个形状的每一粒佛沙都被分离了开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佛沙是如此之细,虽然玄阴石和太阳石的吸附能力很强,但总是会有许多异性的沙仍然粘附在一起,形成连续的条纹。但是眼前的这个图谱里,阴沙和阳沙之间,每一颗,每一粒都被完全分离开来。
两个捕快已经从事佛沙图谱成像近十年,他们不需要去翻看案头上那本厚厚的《刑狱府编内力图谱总集》就可以肯定,这种怪异的图形一定不在其中——目前已知的所有内力,都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这什么情况?佛沙琉璃盏坏掉了?”岳衡朝两个捕快喝斥道,“还不快重做一遍!”
两个捕快显然被惊吓得不轻,听到岳衡喝斥后仍然呆呆地对着图谱愣了半晌才拿来刷子把佛沙都刷到旁边的回收槽里。
然后他们开始重做分析,但是两人握着双耳长颈瓶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他们只能拿来一个立架,架在琉璃盏的两头,又搬来一个带着把手的像筛子一样的扁平的盒子放到上面。他们把双耳长颈瓶中的佛沙倒入筛盒里,然后来回移动把手,佛沙便像刚才一样,均匀地透过纱纸,撒入琉璃盏内。
几个人重新聚拢过去,琉璃盏内形成的内力图谱和刚才的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呢?”岳衡涨红了脸,瞪着两个捕快,“这是什么内力?”
其中一个捕快紧张得嘴都张不开,只觉得自己马上要被革职。另一个慌乱地看着岳衡,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
“说话!”岳衡怒道。
“岳捕头……这……我……”那捕快深吸一口气后终于颤颤巍巍地开口,“我琢磨着,我们搞不好正在看这世间的第一幅量子内力的图谱哩。”
“量子内力”四个字自从燕子坞事件里周远在参合堂主席台壁上写下公式,和杨冰川教授做了讨论后,便如燎原之火般传遍了整个中原。但是至今为止并没有任何人真正能够彻底理解量子武学的概念,更不要说能够应用了。因此在巡捕府的测试室里严肃地谈论量子内力仍然有一种滑稽荒诞的感觉。
“量子内力!胡说八道!”岳衡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琉璃盏里那柄长剑,“你见过量子内力吗?你会使量子内力吗?你怎么认识量子内力的图谱!”
“属下该死!”捕快吓得扑通跪到地上。
岳衡狂躁地在测试室里走了一个来回,“再说,世上会用量子内力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雪莹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她从第一眼看到那怪异的图谱后,心里已经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她对量子武学的理解十分粗浅,但是过去六个月里整个中原所有的报纸都在热炒量子内力,许多二、三流武校的专家教授们也发表了各种文章来论述。谢雪莹毕竟受过良好的武校教育,多少明白这种新武学最基本的假设就是内力并不是如连续流动的风,而是由许多非常微小的“量子”组成。如果是这样,那么佛沙呈现出这种奇异的离散形状的图谱,应当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推论。
这种新的内力图谱形成在剑刃的一段切面上,因此记录的就不是用剑之人所发的内力,而是最后击打在长剑上的内力。如果一切假设都成立,那么昨天晚上树林里的这第三拨人中,就至少有一个人会使用量子武学。
张塞昨天晚上究竟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能够在第一时间对丁香月的绑架案做出如此详尽的报道?谢雪莹的心里突然再一次冒出这个疑问。